“这就是赛布尔的命运吗?”我也仰头看去,“荣耀之至。”
“如果你在多恩圣所战死,你或许也会有这样的荣耀。”韦兰德说。
“我宁肯躺在多恩圣所的棺材里,躺在我兄弟的身旁。”
“很明智。”技术军士笑笑,“埋入无畏石棺之中的确是万中无一的荣誉,但这并不是因为躺入石棺,而是因为在石棺中的漫长年月。那是一种折磨——比伤痛更大的折磨。”
“为什么?”
“因为无力。”韦兰德说,“孤独,黑暗,无能为力。他们依然保有着血肉的残躯和意识,却被迫连上一尊钢铁的躯体。”
“他们对此毫无准备。”韦兰德说,“无论是身躯还是意识,他们毫无准备。从埋入石棺的第一天他们就在死亡,意识消退,机体萎缩。曾经伟大的英雄退化为流连于幻梦的婴儿。这就是无畏的本质,它延缓了死亡,但同样扭曲了死亡。”
“这些年我为很多无畏进行过维护。但是结果无二,石棺内的死亡不可逆转。”韦兰德叹了一口气,“他们并不信仰欧姆尼赛亚,钢铁也不会接纳他们。”
我没有回答,我不知道怎么回答。我们在沉默中走过阿庇厄斯的石棺雕像,走向大厅深处。
于是,我看见了他。
他和我记忆中没多少相似之处了,和那个远征军传颂的伟大剑客更是毫无关联。我看见一句悲惨的残躯,头颅和一条手臂孤零零地悬浮在半空。他从一侧肩胛斜向下到腰际的躯干都已经不见了。无数的输液管道连接着这具残躯,维持着其中的意识清明。
这幅赤裸裸的悲惨景象给了我狠狠一击。我一时间没有说出话,直到赛布尔再次开口。
“兄弟。”他的声音倒是还没怎么变,“你还活着。”
“你也还活着。”我咽了口口水,回答道,“你……你变了很多,兄弟。”
“他们说我的大半个身子都被砍断了。”赛布尔笑笑,“我倒是觉得还好,就是没有胃袋,喝酒有那么点小问题——但我总会习惯的,我是冠军,冠军总是无所畏惧。”
我思考着韦兰德刚才对无畏的锐评。每一个伟大的英雄终将在石棺中退化成流连幻梦的婴儿。这个可能性让人难以呼吸。
我只是看着罗西·赛布尔,直到他的笑容从脸上消退。
“……怎么了?”他问道。
我深吸一口气,张了张嘴,又改了口。
“不,没什么。”我说,“你还活着真好,兄弟。”
他眨了眨眼。
“谢谢。”他说,“我不仅活的挺好,我甚至还能回去继续战斗。兄弟,你是来召唤我回到战场的吗?”
“的确。”我说道,“钢铁勇士大军已然压境,我们需要保护巢都。”
我没有对他说那些关于撤退和放弃的安排,亲口对一个战斗兄弟坦陈我们的作为毫无荣誉,总是一件过于困难的事,尤其是对这样一位冠军而言。在成为阿斯塔特之前,罗西·赛布尔就已然视荣誉如生命。
“不。”赛布尔干脆地拒绝了我的邀请。
我愣了片刻,这倒是让我出乎意料。
“为什么?”
“我……”赛布尔的话语有些犹豫,“我失败了。”
“什么?”
“我失败了。”罗西·赛布尔说道,“我本该保护多恩圣所。”
“那不是你的错误。”我说,“我做出了错误的判断。”
“那依旧是我的罪行。”赛布尔说,“我感激你能够击败那个午夜领主,这让我的错误尚有挽回余地。但是我失败了,我在多恩的目光下战败,让一个异端在原体面前耀武扬威。而且……”
我的思绪开始飘散。我当然尊重于他那高尚的自责。但更多的感情则是震惊,震惊引发愤懑。他的解释依然在我耳边游荡,但我听不进去了。我的脑中开始回荡着即将到来的战争,即将死去的凡人,即将破碎的城墙。又一个世界将要熊熊燃烧,而我们从一开始就毫无办法。
该死,别这样。
“……我将发下誓言,留守燃烧绝望号。”赛布尔说,“我将用我的余生保卫多恩圣所。”
我怔怔地盯着他,看着那具残破的身躯和其间不可撼动的决意。
该死,兄弟,别这样。别让我单独面对这一切。
“如果你决意如此。”我说,我能够听出自己声音中的苦涩。没再等待下一句回答,我转身离开,走向军械库大厅通往甲板的大门。
“武运昌隆,兄弟。”罗西·赛布尔在我身后说。
我招了招手,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