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竭尽全力想要为自己留出一个安静的空间,但在眼下,这一切几乎不存在可能。当我们离开轨道前往地表之时,钢铁勇士的战舰第一次驶入轨道射程。一开始,头顶的空战只是光矛的遥远对射,而当我们进入大气层后,钢铁勇士进入宏炮射程,比肩楼房大小的宏炮炮弹激起雷鸣,在轨道上回响,时断时续。真空中不会存在声响,那些雷霆般的响声,是船只残骸与熔铁在堕入大气层时与云层的碰撞和摩擦。他们摩擦的烈焰在云后点燃,纵使夜间,也仿佛日出于云后。
我一度抱着些微的希望,指望着厚重的墙壁能拒这些震响于外。但结果并不遂人愿:雷霆几乎就在我耳边响起,即便莱曼之耳能够将这些杂音完全屏蔽,桌面和地板的震动却不曾停息。
我没有询问过天空之上的战事如何。无论我问与不问,都无法改变那场群星间的战争分毫。埃弗雷德元帅承诺天空能够坚持七天,那便能够坚持七天。
更何况我也没有这个时间,我来到这里91个小时,工作了91个小时。待处理和确定的事项数据如同海潮。首先是巢都城墙的现状报告。仅这一项,我就找到了上万份内容迥异的简报,涉及过去数年的维护记录,炮台在叛乱中的受损情况,守军的巡逻和点检表格,还有补给信息,这座补给线路堪称一片乱麻。圣莫瑞甘那被分别命名为圆石和达雷斯的双层城墙包围,两座城墙之间留出一公里的杀戮区,以对抗侥幸突破围墙的敌军。圆石之墙上装载了12门天鹰宏炮炮台和数倍的巨型等离子焚灭者。炮台所需巨量的炮火每日通过空港进入墙内。但即便我的兄弟们完美的完成了自己的职责,这座空港也将在可以预计的数天之内陷落。
我不知道是什么驱使着钢铁勇士如此疯狂地想要吞噬这颗星球,急切的几乎像是屠夫之钉上头的吞世者。
简单浏览完城墙的数据后,我开始为空港的疏散和补给线的重分配耗费精力,这是个比浏览城墙繁琐百倍的工作。在席卷一切的叛乱后,这座残破的城市人口尚且数十亿。水净化中心需要保护和加固,它维系着巢都所有居民每一日的日常用水,这份资源必不可能长期保存:一旦钢铁勇士的炮火掀开地表,会导致地下水资源的大规模蒸发和流失,考虑到圣莫瑞甘的糟糕天气,必定引发持续不断的酸雨,水净化设备在这种情况下无疑是这座城市的生命线。
运粮线路需要重新规划,四十八小时的线路中断便足以引发前线士兵的叛变,这座城市依然有着五十二万名星界军驻扎,他们所需的口粮每一日都是天文数字,我废了很大时间计算储存总量和消耗量,以及考虑预计的死亡人数。好在,根据预估,当圆石之墙倒下的时,死亡人数会以亿计。这能够大幅度减缓粮食的压力,毕竟死人不会张嘴,死人更不会吃饭。
我并不欢迎这样的事,但钢铁勇士并没有给我们什么选择,一旦空港陷落,来自附近几个星系的补给便不再可能送达。谷物吃一粒少一粒。
再之后,是弹药和燃料的补给。这方面压力其实远远轻于粮食和水。城市的五十二万星界军之中仅有十八万一线战斗人员,而他们大多装备着可以随地充能的卡特雷尔步兵激光枪。而这些激光电池只需要丢进篝火里就能完成充能。感谢欧姆尼赛亚,我不由得低声向那个我不曾信仰的万机神祈祷。那确实是个人造的奇迹。
在我忙于计算的中途,来自于天空的雷鹰运输机降落,带来了我们的最后一些补给。彼时我忙于进行炮弹和防弹甲数量的计算,没有出去迎接补给的到来。卡鲁日代我出门迎接,当他回来时,他在座位上瘫坐,沉默许久。
“天空血红。”他说,停顿了很久,“我从来没在地表看着这一切。”
我理解他的惆怅,而这也是我拒绝离开这些数据工作的原因。就在圣莫瑞甘的血色天穹之中,多恩之子正在以卓绝的勇气和不屈将自己的死亡镌刻入永恒远征号的圣堂之中。而地表,半数的远征军等待着灾厄降临,他们仰头观看,星海中的熊熊烈焰倒映在他们的眼中,仿佛年少的孩子仰望星空。
我只是摇头,选择不去想。然后继续我的数据统计。
弹药和燃料补给后是医疗物资,预测即将到来的巨大伤亡并且将可用的药品发放至军医手中,高级的药物几乎不存在,面对感染的对策也聊胜于无。还有编制重建,将支离破碎的塞尔吉斯之狮兵团重新整编为一个个团,连和筑垒地域,再加以部署。再然后是会议,一个又一个会议,与凡人军官之间无休无止的交涉和接洽。在全息台上无数次模拟战争的走向,每一条防线,每一个集结点,每一次冲击与反冲击,装甲团的长官与步兵单位的政委为了一辆战车的使用方式激烈争吵,炮兵连队的指挥和后勤处部长为了每日物资拔剑决斗。
我在那两个人拎着战斗刀出去比划的间隙召见了塞尔吉奥·加西亚,一个游荡至此的自由之刃,驾驶着令人骄傲——至少令他自己无比骄傲的一台巨兽。我在阅兵式上见到过他的座驾,那应该是一台游侠或是十字军——我并不太清楚他们对骑士型号的分类。总之,他看起来自信满满。
“我们的对手是阿斯塔特。”我问他,“你能够击败阿斯塔特吗?”
“以万机神之名,我不可阻挡。”他说。
我扭头看了看大厅,快速清点了下此刻在大厅中的兄弟数量。
“那,五支阿斯塔特小队?”
不合时宜,但我很高兴看见骑手的笑容消失在脸上。
“哦,这个啊。”他说,“哪怕是万机神也会力有不逮。”
我耸了耸肩,送走了他。如果这个自由之刃能有他说的一半有用,这场战争里他都能做到很多。
除去接洽与会议外,所剩的便是无穷无尽的战术模拟。终于,在到达此处的第四个黎明,轨道上的战争偃旗息鼓,经历血战的忠诚者与迷失者相互分开。我第一次感受到地表不再震动。
或许是时候出去看看了。我想,我再次观察全息地图,城市的俯视图上标着一个大大的问号。这是我在战术部署时留下的疑惑,亟待某些人给出令人满意的解答,或是对此负罪受罚。
“把那个叫卡尔·安东尼的给我叫来。”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