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距离洽杨市没有威天阳想象中那么远,顺着马路开了差不多两个小时之后,他便进入了市区。然而,内战爆发之后,对城市造成的破坏却出乎他的预料。
出城的大道上停满了逃难的轿车和小面包车,许多人都站在车前,有的拿着手机看,有的互相交谈,有的母亲正端着幼儿在路边撒尿,场面看上去就像是某个唏嘘平常的节假日大堵车。
威天阳没法把车开进去,只能弃车徒步,有些人朝他投来羡慕的眼神。
他已经见怪不怪,随意走向一对夫妻,他们的衣服上有弹孔,妻子的上衣有些不整,露出了些许胸脯。
威天阳开口问道:“这里离市区还有多远?”
“很远,开车都要半小时,要是走路的话,得半天功夫。”丈夫道。
“不要进城,他们打进来了。”妻子道。
“我非进城不可。”他摇头。
妻子眼神哀怨,转身不再理会威天阳。丈夫则尴尬的笑了笑,道:“你好不容易躲过一劫,为什么非要进去找死?”
“我母亲在城里。”威天阳道。
“她也不希望你回去吧?”丈夫道。
威天阳长叹一口气,点头表示谢意,转身离开了这对夫妻。
他又看到两個五六岁大的小孩背对着自己,正缠着母亲哭闹,父亲蹲在一旁抽烟,默不作声,仿佛看透了一切。
见着威天阳走过,父亲叫住了他。
这父亲双手上有烧伤,左手没了五指,母亲头上破了一块,半张脸也黑乎乎的。
“喂!别进城。”父亲道。
威天阳驻足,看向那一对孩子,他们的脸上有严重的烧伤,面部都融毁了,肌肉组织裸露在外,黑的红的交融在一起,眼球仿佛黑色的大珠子,挂在脸颊上,吵着母亲嚷着:“妈妈,我热!我热!”
“我们跑错了方向,早知道,应该去万娄底。新闻里说那里来了国际人道组织救援小队,还建了难民营,官军不敢在那边乱搞。”父亲吐出一口烟,摇头道。语气里夹杂着深沉的后悔。
“这是什么时候的事?”威天阳问。
“什么?”父亲一愣。
“你们,是什么时候的事?”他又道。
父亲苦笑,道:“半年了吧。”
威天阳点点头,事情的严重性,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期。
他在众人的目光中,穿过那密密麻麻挤在一起的车阵,或者说,空无一人的车阵……
他们都死了,每辆车的挡风玻璃和车侧都布满弹孔,这些平民在出城时遭到了密集的火力扫射。
有些车发生了爆炸,已经变成了一坨焦黑的铁架,为了防止瘟疫滋生,交战双方将尸体清理掉了,但现场所有汽车的残骸却留在了原地。
他们被困在这里,再也无法离去。
但往好的一方面想,他们不用再担心战火,可以偏安一隅,独享和平。
顺着入城的公路走了几公里,当他真正进到城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天空阴郁起来,太阳不见踪影,飘起了毛毛小雨,温度也变得更低了些。
周遭的景象逐渐熟悉起来,只是,那些昔日熟悉的建筑全都遭受了不同程度的损坏。
速时达物流公司的大楼被炮击,白房子仓库少了一面墙,当初摆桌子发日结的空地上却多出来一排沙包。
他拐过街角,药房被烧成了几根柱子,又见到卖米的店子,前门满是弹孔,半扇木门落在地上,里面黑窟窿洞,逸散着恶心的腐败臭味。
街上有大群大群的行人,他们仿佛是在游行,又像是在漫无目的的散步,全都摆着一副苦瓜脸。
不妙……
很不妙……
威天阳加快了步伐,朝着贫民窟的方向跑去,有些公寓楼里还住着人,他们听到脚步声,便透过窗子朝街上看。
他分不清哪些还活着,哪些已经死了。只知道这座城已经不能住人。
所幸的是,一路上他并没有碰到官军,就这么无惊无险的跑到了自己生活了十五年的地方。
那条熟悉的泥路还在,只不过远方,那曾无数次遮挡住阳光的公寓楼群被炸的支离破碎,而贫民窟也惨遭波及。
原本坐落着一大片低矮棚户的洼地,如今成了堆积着黑色瓦砾的垃圾场。
他从泥路下来,缓缓走到曾经被当做家的小平屋前,如今,那里只剩下一栋烧的漆黑的水泥屋子。
他颤抖着走了进去,吃饭用的小桌还摆在原来的地方,凳子歪倒在一边,里屋被大堆垃圾塞满,无法通行。
没发现尸体。
威天阳怀着侥幸心理,想通过气味来寻找母亲和小女孩,却突然在桌子下发现了什么。
是母亲经常拿在手边的日历……
他蹲下,从墙边捡起这本日历,它居然幸存了下来,只是稍微有点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