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郑贵嫔差你送过来的安胎药?”苏谧披着一件狐皮小夹袄,挽着一个松松的发髻,坐在暖阁里,倚着锦绣花纹靠垫,漫不经心地问道。
“只是我们娘娘的一点心意。”香霖一脸艳羡地看着屋里的诸般陈设,眼角闪过一丝忌恨,低下头去道。
“既然是郑贵嫔的药,替我多谢郑娘娘了。”见苏谧示意,觅青立刻上前接过来放置到小茶几上。
“你们主子还还好吗?”苏谧含笑问道。
“回才人的话,我们娘娘一切安康,谢苏才人记挂。”
“这些日子我是在是太懒,疏于走动,一直没有去向郑娘娘请安,实在是太失礼了。”
“才人太客气了,才人身怀龙裔,自然应安心静养,我们娘娘也时常挂念着才人的。”
“哦,”苏谧随口应着几句。
“才人……”眼见觅青把那碗药放置在茶几上之后,苏谧就一眼也不再看,香霖忍不住道。
“什么?”苏谧问道。
“那药如果凉了只怕就要无效了,才人还是趁热喝才好。”香霖低声道。
苏谧忍不住想笑,这个丫头空有野心,道行却太浅了,如果真有惠儿的机遇,恐怕下场也是一个样。暗暗叹了口气,道:“既然是郑娘娘一片心意,觅青,帮我拿过来吧。”
苏谧从觅青手中接过药微微抿了一口,苦涩的感觉滑过舌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地香气。如果不是自己精通医理,对药物的感觉远胜常人恐怕也品尝不出来。
是什么?不像是红花,麝香之类的平常药物。
郑贵嫔干的?不会,她久已失宠算计也算计不到自己头上来才对。
皇后?难道自己那天的表白有什么问题?可是也不会这么快动手。
倪贵妃?对了,郑贵嫔的父亲……
“听说,郑贵嫔的父亲郑将军在倪大将军的麾下效命,最近很得倪大将军重用,连皇上都时常称赞勇猛无敌。”苏谧忽然抬头闲扯一般问道。
“正是。我们家娘娘是郑家的大小姐。”香霖不知道苏谧忽然之间怎么会问起这个,觉得疑惑却不敢不答。
“说起来,原本大家都是一个宫里的姐妹,如今反而倒是比旁人都更加生疏了,实在是我的过错,过几天我就去采薇殿拜望郑贵嫔。”苏谧笑道。
她抬起碗来,一饮而尽,这些诡计都是冲着她肚子里的“皇嗣”来的,想来她们也不敢下什么厉害的毒药,免得露了行迹。
香霖松了一口气,苏谧看在眼里。“郑贵嫔费心了,苏谧改天一定亲自拜访,好好感谢娘娘。”苏谧的笑容亲切而又温柔。
又客气了几句,香霖告辞而去。
“主子,真的要喝吗?还是召太医过来先看一看的好。”觅青看着香霖走远,问道。跟着这碗熬好的药一起送过来的还有好几包呢,说是留着以后请主子慢慢喝的。
“拿过来我看看。”苏谧伸了个懒腰道,整天这么坐着哪里也不能去,真是累也累死了。
觅青拿过一包来,苏谧仔细地翻检开。
确实是一包安胎药,药材名贵又合理,只是其中加了什么……闻了闻,又找了一些放到嘴里。
果然如此,专门找来这种东西,倪贵妃也算有心了。
药里加的是红萝藤,这种药材极其名贵,是一种很罕见的补药,长期服用可以使人肌肤细腻,光泽焕发。原本只有海边的悬崖峭壁上出产,采摘不易,所以知道的人不多。不过孕妇如果喝了,对孕妇本身是没有什么害处,但是生下来的胎儿却会变成白痴,而且活不过两三年。
此药暗褐色,而且香气与安胎药中的一味极其相似,此时又被研成粉末撒在药里,就算送到太医院里检查也难以看出什么端倪,还真的费了不少心机。
“主子,这些药真的每天都喝吗?”觅青又一次问道。
“喝,怎么不喝,我还应该好好谢谢她呢。”苏谧将手中的药材扔进包里,拍了拍手笑道。
“要不要先请太医过来检查一下,万一……”觅青谨慎的问道,就算不用担心胎儿,苏谧的身体也是需要考虑的。
“没有什么万一,”苏谧笑道,“这药没什么害处,再说,我倘若是不喝,怎么能够叫这些人放心呢?”
自己如果这次不中计,她们势必还要再想别的法子,手段层出不穷,反而防不胜防。自己喝了药,既挡下了这些算计,又美容养颜,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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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好美的梅花啊!”绮烟忍不住从台阶上跳下,一边赞叹道。她一身绯红的石榴花锦衣,外面罩着银狐披风,随着她的跳跃,髻侧的步摇剧烈地晃动起来,环佩叮当,发出悦耳的声音。
看着绮烟的动作,她身边的随侍丫头脸色都变了,万一皇嗣出了什么差池,她们可都是只有被打死的份儿啊!
“慢着些,小心别摔着。”苏谧穿着素黄银花的对襟长裙,青缎子的披风下露出浅浅的拖碧裙裾。手中抱着小暖炉含笑跟在身后。
十二月二十二日,连降了好几天的大雪终于雪止天晴了,宫中梅花争相怒放,幽香四溢,大内皆闻,再配着洁白的雪景,更是一派香雪无垠的秀丽风光。
宫内好事成双,齐泷近来也是也龙颜大悦,早早下了旨意,要召众妃于梅花开的最艳的天香园中赏梅开筵。
原本宴会要到酉时才开始,可是一大早绮烟就到了采薇宫,拉着苏谧想去见识见识天香园中的梅花,如今离筵席开始还有两个时辰,足够他们把天香园游玩个够了。
自从怀了身孕,皇后特意下旨免了二人的日常定醒,平时闲暇无事,绮烟到苏谧这里反而走动的勤快了。
知道苏谧也有了身孕之后,绮烟完全没有平常嫉妒的情绪,对她来说,怀孕虽然是天大的喜事,但这种观念认识完全是她从小被教育和四周如潮的奉承的结果。其实,她一个十几岁的女孩子,对于自己的身孕有一种对于未知事物的天生的恐惧,得知苏谧也怀了身孕,她反而生出一种有了同伴的感觉,没有了孤离感。
今天绮烟兴致勃勃,她进宫最初,因为只是个卑微的宫女,自然不能够到处走动。晋了主位,成了妃嫔,又被逼着学习一大堆的规矩礼仪,每走一步,甚至抬手弯腰吃饭睡觉无一不要讲究规矩。怀了身孕之后,身边的人都变得加倍唠叨起来,平常整天对自己说着“规矩”二字的人倒是少了,可是全变成“小心,为龙裔着想,不可……不可……”这些话,使得天性活泼的她想出去玩耍都没有地方。整天就困在西福宫中,想要到院中散个心,都众口一词地规劝,“外面风大路滑,万一闪了身子,动了胎气就万万不可了。”想要到别宫去玩耍,自己又只有苏谧一个人相熟。所以每天只能跑去采薇宫。
今天终于有了皇上下旨的筵席,这个名目可算能够让她们出来好好玩个尽兴。
两人踏进梅园,忍不住惊叹皇家园林的奢华,难怪众人皆说宫中园林以天香园为冠,天香院位于太掖池畔,原本是数十年前大齐的一位君王为生性酷爱梅花的宠妃香妃所布置的园子,而且还特意以爱妃的名字来命名为天香园。
两人一踏进园内就觉幽香扑面,心神欲醉。
梅花开的正艳,放眼望去,宛如一片片彩云,漫漫相连,粉红、艳红、鹅黄、淡绿……各种颜色的梅花妍斗艳,枝头上,花瓣上依然有昨夜的残雪,更有一种“雪压梅白,梅胜雪香”绮丽盛景。两人沿着院中小径漫步而行,真是步步皆景,处处如画。
正游赏地开心,走过一段路,却远远看见一排人影,是一队大内侍卫领着一群抬着箱子的太监。
侍卫中当先一人身材挺拔,着玄色金边的侍卫统领服色的武士服,眉目俊秀,神采飞扬,他眼力极佳,隔得远远地已经看清楚两人,飞快地扫了一眼,低下头去,眼中却忍不住闪过惊艳的神色,待走得近了,众人都看见苏谧和绮烟二人,连忙跪下行礼。
尤其是其中的侍卫,连头都不敢抬。平时后宫中也有负责警戒的侍卫,但今天的筵席在后宫深处,为了保驾,调派了很多前殿的侍卫入后宫负责保护,平时这些侍卫多任职在乾清宫一带,后宫禁地非得令不得进入的。他们虽然不知道二人的身份,自然知道这里的女子皆是帝王眷属,不是这些年轻男子所能看的。
绮烟见了那些箱子忍不住好奇问道:“这些是什么啊?”
“回禀刘才人的话,”太监中领头的是高升诺身边的徒弟钱连,自然认得绮烟和苏谧,“这些是准备晚上的筵席用的花灯和烛火和一些杂耍道具什么的,奴才们正要抬到正殿里去布置。阻了两位主子的路,还望恕罪。”
绮烟听了大喜,“有花灯,快拿出来给我看看,以前在家里常玩的,可是进了宫里就再也没有见过。”
“主子吩咐,怎敢不从,”眼前几位都是宫里正红的主子,钱连巴结还来不及,当然一口答应:“快打开,请刘才人挑几只新鲜的。”
抬箱子的太监中立时就有几人不易察觉地变了脸色。
绮烟兴致勃勃的正要走过去。
苏谧拉了她一下,道:“他们又没有准备好,妹妹先不要急,等到了晚上,想看多少有多少,何必急在一时啊。”
如果眼前只是一队太监,以二人的盛宠问他们先要几只花灯玩具什么的玩耍倒是没有什么不妥。可是如今眼前多是年轻侍卫,两人在这里盘桓久了难免要落有心人口实了。
绮烟看看身后,自己身边的宫人也都露出不同意的神色,知道自己的行为恐怕又不合了什么规矩,失望地道:“好了好了,那就等晚上再说吧,反正晚上拿也是一样拿的。”
这时,队伍中的几人似乎松了一口气。苏谧看在眼里,忍不住生了疑惑。刚才她就注意到那几人变了脸色,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可又偏偏说不出来。她问道:“这些东西现在就要抬到正殿去吗?是宫里的作坊自己制作的吗?”
“回主子的话,有些是宫里的作坊制作的,也有些是戏班子里头定制了带进来的,都是因为今晚的表演特地带进来的道具。这就要送过去装饰大殿的。”钱连答道。
“已经检查过了吗?可不要有什么坏的啊,否则耽误了今晚的兴致,你们可是吃罪不起。”苏谧笑道。
“主子吩咐的是,奴才已经仔细地检查过了。”钱连谄媚到,心里也忍不住有点着急,其实这些从宫外定来的花灯器具送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好几个时辰,自己虽然把戏班子的人痛骂了一顿,但是骂归骂,此时再去换一批铁定也赶不及了,而且,对方及时地递上来一张五百两的银票,看在白花花的银子的面子上,他也不能太计较了,于是,骂了一顿,匆匆粗略的翻检了一番,就连忙命人抬了进来。
“这几位倒是面生的很,好像不是内监吧?”苏谧看向中间几个穿着虽然整洁,但明显杂役打扮的人,什么时候宫里可以任由男子出入了,就算是杂役如果是经常出入内宫的,也是有专门的太监承担的。
“哦,主子误会了,那几个都是戏班子的工匠,因为今晚的筵席上献艺的班子是皇后娘娘特意命人从民间找来的,听说还是很有名气的班子呢,为了今晚表演,这些花灯器具的布置还要听听他们的意见。都是一群粗鄙之人,没见过世面的,实在是污了主子的眼啊。”钱连交待道。
几个班子里的人都低下头去,看不出什么端倪。
“好了去吧,可不要耽误了时辰。”看到钱连一副急得抓耳挠腮的样子,苏谧笑道。
也许他们是怕绮烟随手胡乱翻找,弄坏了东西,罪责自然又要算到他们身上吧。看着他们走远,苏谧暗道,是自己太多疑了。
“姐姐,我们再过去那里瞧瞧吧。”绮烟清脆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算了,真有什么差池也不会与自己有关,轮不到一个小小的才人来管。她放下心来,看着绮烟所指的方向,是太掖池飞桥那边。
从正殿里出来,慕轻涵松了一口气,把人送到就交接完毕了,殿里的布置不归自己管。和这帮不阴不阳的太监一起共事真让人烦闷不堪,幸亏自己在前面当差,不是后宫的侍卫,不用每天对着这些人。
接下来还有巡视外围的工作,他迈步从台阶走下,不知道廷宣那小子到哪去了。
“倪副统领呢?”他问身边的手下。
“刚才好像是去太掖池那边巡视去了。”一旁的侍卫回答。
“他手脚倒是快,你们先在这附近看看,仔细检视一下,我去去就来。”慕轻涵吩咐完毕,转身向太掖池走去。
大殿里,指使着手下的小太监把花灯彩绣挂好,钱连松了一口气,可算赶上了。
“有劳公公了,剩下的我们活儿这些粗人来干就好,”一个身材高大、国字脸庞的中年男子向钱连施礼道:“只是这次手下人手脚慢了,迟了两个时辰的事,还请公公多多包涵啊,以后一定不敢忘了公公的好处。”
“申老板客气了,”眼前这人就是申庆班的班主,想到刚刚从对方手里接过的那张银票,钱连说话也稍微放客气了一点:“今天的戏可是重要的紧啊,不仅万岁爷,各宫的娘娘们,说不定连太后她老人家都要过来,演的好了,你们申庆班可就要名声大振了,以后一定是财源滚滚呢。”
“这都是公公提携的恩德啊,这次我们申庆班的场子能够成功,在皇上、在太后面前大大的露了脸,一定不敢忘了公公的大恩大德,回去一定为公公立牌烧香才好。”中年人恭声笑道。
“好说,好说,”钱连挥了挥拂尘,尖细的嗓子打着官腔道:“剩下的就先交给你们了,可要好好干,咱家先去偏殿那边看看,回来再检查这里。”
“是、是、是,一定不让公公失望……”中年人一脸谄笑着送走了钱连。
走出正殿,钱连忍不住摸了摸怀里。嘿嘿,五百两啊!想不到一个小小的申庆班油水也这么足,这么容易就发了一笔,而且没有人知道,用不着跟那个吸血扒皮的师傅分成。嘿嘿,这种事情要是在多一点就好了。忙了一天了,先去偏殿那边歇息歇息去,钱连乐哉哉地转身向后走去了。
太掖池建筑在后宫偏西北,占地面积极大,远非其它两处池子所能够比较的。从天香园中有长廊曲折地深入湖中,便于观赏风景,湖中还有几座小岛,都在其上筑着凉亭,周围栽种各色名花,供妃嫔们游湖劳累时停舟靠岸,休憩玩赏。眼下还不是开放的时节。看去只是几座孤零零的荒芜小岛。小岛中近岸的一处与天香园有飞桥相连,建得迤俪蜿蜒、地势极高。
“主子万万不可啊!地势危险,万一有什么闪失,岂是我们所能担待的起的。”不等苏谧说话,绮烟身边的宫女萃儿就忍不住哀求道。眼下大雪未化,路面极滑,那处桥可是陡峭拔高的所在。
“哼,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我是主子还是你们是主子。”绮烟气冲冲的说。
几个人都把求助的眼神投向苏谧,指望着苏谧出言阻止。苏谧却也是一阵新奇,她还从未见过这种建筑,自然不会理会几人的眼光。众人无奈,只好跟在身后。
两人踏上飞桥,放眼望去,眼前顿时豁然一亮,太掖池的风光尽收眼底,斜阳之下,雪湖凝冰,茫茫一片,其中点缀着几处小岛,岛上亭榭环绕,眼下就已让人感觉匠心独具,等到了春天百花盛开,必然更是一派水光粼粼,花香荡荡的绮丽美景。
转过身来,是一片梅林,从上向下望去,整个天香园更加动人,如香雪花海,汹汹绵延。偶尔一阵寒风吹过,花瓣伴着雪粒漫空翻飞,如天女散花,暗香浮动,缤纷风liu,蔚为壮观,比之从平地上观赏又精彩百倍。
从梅林的边缘,奢华的宫殿楼阁蔓延铺陈开来,高阁亭台错落参差,映衬着西天的晚霞,只如天上宫阙一般,令人恍惚只觉此身不在人间。
好一派繁华富丽的风光,看着眼前的美景,绮烟忍不住感叹出声,身边的宫女也禁不住陶醉其中。
苏谧眼中一片目眩,心中反而是一种说不出的烦躁,只觉得这气派的宫殿楼台,宛如一头远古洪荒的食人巨兽,无声地沉默等待着,背后那嫣红的晚霞更如同血光般的色彩,让人头晕目眩。世人只见到眼前的富丽堂皇,却不知道到有多少的肮脏污秽蕴含在其中。
“好了,这里风太大,不要呆久了,我先下去了。”看得久了,只觉得自己也要沉沦下去了,苏谧不想再多看,转身漫步下了飞桥。
绮烟迟疑了片刻,恋恋不舍地跟在后头,这么美的景色,姐姐也不多看看。
刚迈开步子,绮烟忽然发现了什么兴奋地伸出头去,“快看啊,姐姐,下面有小船啊,到了夏天,我们可以划船玩。”宫内的三处池子里都常备有供妃嫔使用的小画舫,现在是冬天自然不会有妃嫔有游湖的兴致,所以小画船都整齐地泊在桥底下。
“小心一点,不要掉下去了。”苏谧已经下了桥,笑道。
“怎么可能,栏杆这么硬,”绮烟笑着应道。“啊,等等我!”看见苏谧已经要进了梅林,绮烟连忙快步走下,这时,忽然脚下一滑,众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绮烟猛地栽倒,倚向一边的护栏,被护栏一挡,原本身边的护栏就很矮,绮烟竟然一头往桥下栽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