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凡松跑了出去,说是给白老先生准备火化的地方。
不一会,便嚎啕大哭地跑回来虫二居,抽泣着对老赵剑仙道:“师父。。。白老先生就在山下的驴,自白老先生去了之后,不住悲鸣,喂它东西也不吃,最后撞山石而死。”
老赵剑仙忍住悲痛,问道:“那驴儿呢?切莫让不知情的人拾去分食了。”
“没有,我让几个师兄看着。”小凡松抹着眼泪道。
“好,你且去将那驴儿,请来与白老先生汇合,他们同伴一世,去后也应当相伴一起。”紫薇道袍的老赵剑仙,轻轻地将倚靠着门口,满意地休息去了的白老先生背起。
脚踏实地,一步一步地将白老先生背往那最终往生的地方。
今日青城山没有哭红雨,也没有陨流星,只有山间一位年轻的紫薇天师,背着一副重若千钧的嶙峋瘦骨,慢慢行走。
天不放悲,但整个青城山都人感其哀。
手持拂尘的吕素真,走出乾坤殿,叹了一声:“其愿甚伟,其生何苦,我不如也。”
龙湫涧下,各种香木搭成的“涅盘塔”,上面横躺白老先生与他的毛驴。
老赵剑仙掷出一支火折子,淋过松香的香木便熊熊燃烧了起来。
小凡松看着烈火,问道:“师父需要诵唱《东岳大帝回生宝训》给老先生超度吗?”
老赵剑仙认真的回答:“不必,是老先生度了世界,世界度不了老先生。”
良久,大火散去,老赵剑仙亲自去余烬内,打算收敛骨殖,发现老先生没有剩下什么大块的骨殖,大概是因为寝食不好,骨头都是在超负荷工作,以至于太过于酥脆,一去涅盘塔,便留不下。
老赵剑仙沟通识海,一举手,余烬与骨灰自动飞起,聚集在紫薇天师举起的手上空三寸,团成球状。
收起余烬与骨灰之后,地面上留下一块鸡子大小,莹莹似玉的物品。
小凡松双手捧起,这鸡子般大小的物品,入手温暖,仿佛不会冷去一般。
“师父,这是不是白老先生一生功德化出来的舍利子?”小凡松问道。
“不是。”老赵剑仙坚定地摇了摇头,“这是白老先生吃多了青菜豆腐,青菜里的的草酸跟豆腐里的钙生成的草酸钙结石。”
李凡松不明所以。
“你且收着吧,你是白老先生上青城山书院碰到的第一个人,说不定是白老先生送给你的礼物。”老赵剑仙道。
李凡松狠狠地点了点头。
说完,老赵剑仙举着白老先生的骨灰腾空而起。
“还不够高。”
“还不够高。”
老赵剑仙一直在识海中默念,直到九天之上的罡风将紫薇道袍刮出一道口子,将天生道体吹得发疼。
老赵剑仙低头一看,地面已经出现了弧度。
“请白老先生,看遍人间学子笑颜。”
老赵剑仙松开举着的手,灰烬随着九天罡风,充盈了天地。
自那以后,青城学院多了一个教室,名为《礼芳堂》,入青城学院念书的孩子,可以学习不够好,但在学堂内,入学第一课就是必须到礼芳堂,好好阅读一遍白老先生的一生。
余理跟着宁采臣,一路出行,亦步亦趋。
宁采臣骑马,他便骑马。宁采臣牵马步行,他便牵马步行。
两人牵马同行。
忽而,宁采臣停下脚步,转过那张老赵剑仙认为芳华绝代的容颜,对小余理道:“已经出了青城山的地界,还不知你叫什么名字呢。”
“宁先生,我叫。。。”余理开口,却被打断。
“诶(降调),宁采臣是你家道剑仙给我编排的,我其实不叫宁采臣的。”书生装扮和颜悦色道:“我真正名字叫谢宣。”
“宁。。。哦不谢先生。”余理有些囧道,“我以前叫余三,后来遇上师父之后,改名叫余理。”
“是有些木讷。”谢宣道,“那《晚来雪》你要多看看啊,否则遇上心仪的姑娘都憋不出一句话来,太难堪啦。”
余理红着脸低下头不语。
“你师父把你交给我,我自然要将你带好。”谢宣一身浩然正气,无人会觉得他说假。
“这一路过来,我仔细揣度。小余理你不好山光水色,于名山大川面前,从容不迫。”谢宣一点点分析,“内心也应该是震感的吧,自泥泞田地处可是看不到这种汹涌急湍。”
“嗯。”余理点点头。
“钱唐诗仙,观庐山瀑布可胸纳银河,怀泄九天。”谢宣道,“需要多看看这些钟灵毓秀的地方。”
“谢先生一直在访名山大川吗?”余理问道。
“我曾自傲,要识遍天下字,读尽人间书。”谢宣道,“只是后来发觉从书中只言片语,领略不到其中风景万一。”
“荀圣曰,不登高山,不知天之高也;不临深谿,不知地之厚也。君子性非异也,善假于物也。”风华绝代的面容,一剑儒气地引经据典道,“已读过万卷书,故这万里路还是要亲自以步丈量之。”
余理若有所悟。
“你这孩子,悟性还行,行了那么久的路,前方一处庄子,可敢去讨口水喝。”谢宣笑道。
“有何不敢。”余理被谢宣浩然之气所感染,也开始堂正了起来。
牵马复行数十步,隐约看见一处庄子,应该是哪位员外所圈,农户租户,点缀其间。
余理与谢宣一同走向就近的一处农屋,走到一半,余理又踟蹰不前,谢宣笑道:“半途而废啦?”
余理摇摇头,停好马儿,又鼓起勇气,敲了敲门:“有人在家吗?路过贵地,口干舌燥想讨碗水喝。”
“吱呀”一声,门被敲开了,是一个红着眼睛的贵妇人道,“不好意思,主人家今日办白。”
然后对着屋内道:“芸娘。有路过的旅人讨口水喝。”
屋内一个像是耗尽了力气的苍老夫人出声道:“让进来吧。”
余理与谢宣走进屋舍,贵妇人让过身子。
只见一个粗布麻衣的老农妇,在灶台旁边,左手扶在腰上,伸着的右手持着一个长勺,一勺一勺地搅动一个镀了锡的锅。
“抱歉啊二位。”那老农妇道,“今日狗儿下葬,家里没得人打水,不过水井就在院子里,是狗儿跟他爹一起挖的。”
声音似乎很平静,不起波澜。
谢宣跟余理未动,贵妇人却忍不住了:“阿弥陀佛,芸娘,你这种时候了还要吃东西!你那么铁石心肠的吗!”
余理望向那老农妇,她的脸颊瘦的存不住几两肉,面色也很暗淡,眼睛红肿着。
贵妇人貌似很克制,但还是撕开了人家的伤口:“你的丈夫早些年死了,今天你的狗儿,全庄子最强壮最年轻的佃农也死了,你居然还有胃口吃得下东西。”
贵妇人眼角有些泪花:“我们从小便是手帕交,我怎么没看出来你那么铁石心肠!”
余理一愣,望向谢宣,眼前这两个人居然是差不多的年纪!
一人保养得体,另一人却如此显老。
贵妇人略带抽泣道:“前些年,我那小女儿河畔玩耍,被龙王爷勾了去。我那年心中悲痛,都不情愿去庄子外避暑,连冰湃的西瓜都吃不下。你怎么还有胃口吃这白菘汤!”
“夫人!”名为芸娘的老农妇喊出这一句,仿佛她们不再是手帕交,而隔着一层厚厚的,不知名的壁垒。
“我的狗儿死了,他是被累死的。”农妇平静地说道,但是余理清晰可见,有泪珠滴答进入了那镀锡的釜瓯。
“他随他爹去了,我的心肝就像被人活活给剜去了下油锅一般。”悲哀的泪水又沿着她那瘦削的脸颊滑落,“自然我的日子也完了,然而汤是不应该被糟蹋的,我今天还放了盐呢。”
夫人不为所动,失望地离开了房舍,在她认为,盐只是不值钱的东西,破橙吃瓜的时候放一些,一样好吃过那白菘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