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寂广阔的未央宫失去了丝竹纷扰,余理轻轻踏在未央宫的地毯上,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轻轻挥洒暗淡的大黄庭潜入探路。
得到的反馈却是,,那探路的大黄庭如同充了气的膘胶撞在了墙上,墙面岿然不动,大黄庭却被弹了回来。
“有高手坐镇此间,稳如泰山!”余理马上反应出来。
立马听到,一个不阴不阳的声音:“你这功法,颇为玄奇,咱家也未曾见过此等上善若水的能力。”
下一刻,声音便是从头顶处传来:“天晴何须戴笠?”
余理连忙低头。
有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摘去了余理仅存的半截斗笠。
竹篾撕裂之声响起在未央宫,余理暗自庆幸,若是低头晚了那么一瞬,被这高手摘下来把玩的,兴许便是自己的头颅。
“既敢夜闯大内,何不以真面目示人。”那不阴不阳的声音犹如鬼魅出现在余理面前,伸手摘了摘他烙在脸上的半截修罗鬼面,让余理感觉到面部有些撕扯牵动的疼痛。
余理慌忙向面前挥动太阿剑,将那声音逼退了三尺。
三尺外有些吃惊的声音传来:“呀,竟然不是戴着的面具,而是烙上去的。”
然后夸赞了一声:“你这娃子的剑,不错。让咱家有一瞬恍惚,以为是天斩再临。”
那不男不女的话音刚落,余理身上的大黄庭自主运转于腹部丹田。
便有一掌轻抚他丹田大穴,内力阴柔刁钻,似是要击碎余理这五脏六腑。
却被大黄庭生生化解了下来。
“轰隆”一声,余理被这一掌震飞摔入未央宫偏厅。
“皇兄?!”听到了动静的兰月侯有些担忧。
“不必担心。”明德帝说道,“朕自有分寸。”
余理被一掌打翻,撞碎不知凡几的桌椅,珍馐酒菜浇淋到了身上,引人食欲。
费力挪开压在身上的碎木,余理以剑撑地站起身,鼓掌之声随之传来。
“你这玄妙的功法,倒是救了你一命。”来人阴柔的声调赞赏了一句道。
“前辈是何人?!”余理艰难起身,借着透窗而来的血色月光,看到面前之人,身着紫衣在月光下变成了暗黑色,身上绣的是四爪蟒,而特别的是,那蟒用金线描纹。
戴着宦官高帽,血月下,一张平凡的脸,很是年轻,丢在十年前转头便能忘记那种。但让人难以忘记的是,有着一双灰白的眸子,还有一把令人觉得滑稽的粘上去的假胡子。
“你是太监,却不是五大监中的任何一个!”余理艰难说道,“前辈究竟是谁?”
“咱家是何人?!”来人听到如此发问,有些欢喜,“好久都不曾有人问过咱家这个问题,因为咱家出手,遁入宫中的人便无法再言语。”
“时间一长,咱家便也苦恼自己究竟是谁?”那被余理道破太监身份的人艰难说道,“你且等咱家同你捋一捋。”
太监高手这般说,余理也不敢打搅造次,只听到:“太祖萧毅赐咱家姓萧,名萧思苦,寓意让咱家记得萧氏皇族创业之初筚路蓝缕之苦。”
余理震惊,这太监的话头,竟然是自北离太祖高皇帝,武圣萧毅起。
“后太祖破虚空成圣而去,侍奉二代太宗文皇帝,依旧保留萧思苦之名。”太监有理有据地说道,“故而自太宗文皇帝之后,咱家比当朝大太监都高一辈。”
“其间还侍奉有几位皇帝,改过几次名,喜宗之时改名呈安,后来到乘风帝时又叫承恩,再后来到前太安帝时名浊庸,估计明德帝陛下驾崩咱家也要改名为瑾。当下你可唤咱家一句浊庸公公。”浊庸说起话来,因为贴着的胡子不甚稳固,所以抖动得十分滑稽。
余理按下心中的震惊,这人胆敢在这宫中,旁若无人地谈论明德帝若是驾崩,他愣了愣,问道:“浊庸公公,可是江湖说书之中谈到当年为太祖天武帝挡下毒箭,而失去双目的萧思苦太监!”
浊庸点了点头。
余理咽了咽口水,入宫一趟,便撞到了传说中的人物,旋即问道:“敢问,今年高寿?”
“太祖萧毅立国,天启城还不叫天启,是为广京。咱家虽双目已缈,可太祖怜惜咱家,留于宫中当差。北离国祚几何,咱家便是几龄。”浊庸平静说道,似乎不太喜欢称萧毅为天武帝,而是口称太祖。
“广京。”余理在青城山之时,自然也学过文化知识,“那是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随后一言按灭余理想要偷偷运转大黄庭的动作,“收起你那点小心思,如今你的一举一动,皆在咱家法眼之下,咱家活到如今,什么没见过?”
道门法眼,一般用作敬辞,称赞别人慧眼如炬,可这自称是服侍过天武帝的老太监,却用在自己身上,毫不谦虚。
“这种在皇宫里熏陶了那么久的老妖怪,不可能没文化。”余理暗道,放松身体与神态,深呼吸了一口气。
浊庸又是好奇:“打算放弃,引颈受戮了?”
余理呼气说道:“凡间武夫谈及飞升,都是当成笑料。人间能存活,如青城山的老天师吕素真,或者国师齐天尘一般,活到九十已经是古来稀。”
“如同公公一般,活了不知凡几的岁月,大道应有不容!”余理说道。
“可咱家依旧好好活着,太祖的子又生孙,孙又生子,子子孙孙生了几茬,又死了几茬。咱家依旧活的好好的。”似乎是觉得好不容易有个听众,浊庸仿佛有些想要聊下去的意味,这般自豪的话语却说出了一种遗憾的滋味。
余理知道自己当下轻举妄动都会必死无疑,大黄庭替他挡下了一记阴毒的掌法,未必能挡住这位与国同龄的老太监其他招法。
只能缓缓说道:“孤阴不生,独阳不长,阴阳交泰,方可生生不息。此乃道法自然。浊庸公公既然能成就这般举世无双的壮举,那必然是有玄机。”
“世间除了男子纯阳,至刚至阳的便只有那龙气。”余理说道“而世间龙气最为旺盛之地,是顺天而生的皇家,乃天下最为粗壮的龙脉。”
“公公以男子之身,去了阳根,灭了阳神。硬生生将此身扭转为阴神,配合皇家龙气营造出一股生生不息。”余理分析说道,“所以青城山上的老神仙,或者钦天监的老国师都不能与公公同日而语。”
“有趣,有趣。”浊庸直呼有趣,被粘上的胡子在月光下随着一抖一抖。
他并没有怪罪余理的什么去阳根灭阳神之类的冲撞之语,道:“北离历代,只有皇帝才知晓咱家的存在。君王给咱家提供龙气,以国士待我。咱家便保卫君王安全,以国士报之。故而得以长盛不衰。”
“我自入宫以来就不曾离开皇帝左右,不过每朝每代都有见到不少惊艳才绝的天才。比如有一个叫董祝的读书人,清词丽句到治国方略都是天选文章。”
“不过都是些锦绣文人,不通武略,直到遇上那天下第一的李先生,与你有同样的看法。”浊庸撇头,灰白的眸子盯着余理,“咱家真的想撬开你的脑袋,看看里边是怎么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