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都的6月十分舒适,夜幕还未降临,城东的花街上已经是熙熙攘攘,喝酒的吃饭的寻欢作乐的,都来到了这里。
言犀坐在听香阁的雅座里,一身装扮雌雄莫辩,只是开口就知道是女子,那妈妈也就笑脸迎人的送上各色菜肴,客客气气问一句是否需要姑娘陪着,见她摇头,便笑眯眯的退了出去。
说起来,言犀很少来这种地方,只是之前在调查林鸿的时候,偶然听到他曾着迷于一个名叫月娘的姑娘,就是从这听香阁出来的。她便趴在这里的屋顶上听了好几天,又混进去打听许久,终于找到一个月娘当初的手帕交,还在这听香阁卖唱的小莲。
只是多年过去,当年的小莲已经年老色衰,又一直没有遇到能帮她赎身的良人,只好在这里一天天混着,唱唱小曲儿陪陪酒,也帮着妈妈训练训练新人。
言犀找到她的时候,还在想如何撬开她的嘴,却不防听到“月娘”这两字,她就直接点了头,说只要50两,保证给她月娘的下落。
如今言犀带了50两来了,就等小莲一句话。
一杯花酒入了喉,甜润爽口,言犀正开心,敲门声响起,小莲在门外小心翼翼的看一眼,涂得过白的脸探进来,见言犀招手,一闪身就进了门。
言犀也不废话,摆出银子,那小莲眼中闪光,咬了一口收进怀里,低声说了一个地名,言犀一听,居然就在这雍都旁边的小镇,当下便放下酒瓶子,出去了。
小莲见她走得干脆,也关上门离开,只是她没有去大堂唱歌,而是七拐八拐,出了主楼,拐进安静的偏院,穿过回廊,又走进一个无人打扰的房间,见到里面的男人,恭恭敬敬的跪了下去。
“大、大人……我已经把月娘的地址告诉那位姑娘了。”
“好。”
屋里的人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却是封司鸣身边的弯刀,他看一眼小莲,扔过去一包银子,没有半点犹豫的走了出去。
小莲看着一个两个离开的人,一边欢喜的把银子收起来,一边想到脱离苦海的月娘,脸上就露出嫉妒怨恨的神情。
凭什么她可以找到人赎身离开,自己却要一辈子困在这个鬼地方?有人来找,必定不是好事,别说一个两个把银子摆出来,就算没银子,她也是巴不得那个可恶的月娘被麻烦缠身的。
她阴狠的笑了笑,走进人潮涌动的大堂,挂起甜腻腻的笑容,开始这无法逃离的皮肉生意。
第二天清早,月娘早早的醒来,看了看身边还是熟睡的丈夫,经过孩子睡得香甜的房间,乐呵呵的做起早餐来。她容貌秀丽,但随意挽起的头发和粗布衣裳,遮掩了那份秀丽之下的艳美,没有人知道,这个名叫绿萝的妇人,是十几年前在雍都小有名声的舞姬月娘。
她也没打算让任何人知道,离开雍都来到这小镇,遇到憨厚的丈夫便定居下来,如今儿女双全,那些被人品头评足的日子,她连回想都不愿意。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黑影无声的落在身后,她转过身,看到一个目光锐利的黑衣女子,不知何时站在那,一把短剑拿在手上,冷声说道:“你可是月娘?”
一瞬间,月娘脖子上汗毛根根倒数,她惨白了脸,数年来对于自己离雍都太近的忧虑,在这一刻全部浮现出来。
“你别怕,我过来只是问你一点事。”
“我……你……”月娘语无伦次,惊吓之后,那周旋于风月之地的本能就回来了,她镇定下来,看着言犀手上的剑,轻声说道:“大侠是不是认错人了……?”
“我从听香阁来,你可认识一个小莲的女人?”
“……”月娘闭上眼睛,在心里将小莲骂了无数句,白着脸说道:“大侠,我离开雍都已经很多年了……即便在雍都的时候,我也不过是个小小歌姬,什么也不知道呀……”
“9年前,工部副丞相林鸿将你从听香阁赎出,养在别院里两年多,后来林鸿失踪,你也离开了雍都,是不是?”
“我……我不认识……”
“你若是不说,我就杀了你的丈夫和孩子,你若是骗我,我就告诉他们你原来的身份,如何?”
言犀的话如此决绝,月娘脸上再无一丝颜色,她颤抖着靠着灶台,瘫软着跪下来,点了点头,“你……我那时候,不过是他养的一只雀儿,他在外面做了什么,我真的不知道……”
“那他是否跟你说过什么?你仔细回想一下,十年前,谋逆案那么轰动,他有没有跟你提过?”
谋逆案?月娘不明白,都过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有人问那个案子?
她惊慌失措,眼神闪烁游移,这幅表情没有骗过言犀,她的剑指了过去,月娘便哆哆嗦嗦的开了口,“只有一次……他喝醉了,跟我吹嘘自己将几个丞相什么的拉下马,提到、提到那个案子……”
“他说了什么?”
“我记不太清楚了……他说得很乱,我不该知道那些,也根本不敢去记……”
“你想一想,他有没有提到水坝、信、沈府之类的,你今天想不出,我就明天来,每天都来,一直到你想到为止。”
“不要!求你……我说,我说……”月娘闭上眼睛,表情痛苦,仿佛回到那被人豢养的岁月里,然后慢慢的开了口,“他说……他提到一个人,沈竹,说沈竹把他当朋友,却不知道,官场是没有朋友的……这样的人,注定是活不久的。”
“还有呢?”
“其他的……那个水坝,他只提了一句,说……‘还好一开始和那位大人商量好了替罪羊,那个清明,就是我们的祭日了’……”
“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真的……他醉醺醺的,只是一个劲儿的说着,他多么的有远见,说着很快就可以做丞相了之类的……然后就睡死了过去,真的,这就是全部了,求你饶了我吧,我什么也没有做,他后来突然不见了,我、我走投无路才……”
月娘的哭泣在饭香缭绕的厨房里低低的响起,言犀看着她,听到院子那头传来开门的声音,想是她的丈夫起来了。月娘也听到声音,眼中满是祈求和绝望,她心中不忍,收回剑,一个转身跃出窗外,消失在她视线里。
“娘子。”憨厚的男人捂着肚子走进厨房,看到妻子正站在灶台边,低垂着头搅拌着锅里的米粥,顿时觉得幸福又满足,便说着去喊孩子们,离开了厨房。他大大咧咧,没有看到妻子垂下的头发后,是通红的眼眶和颤抖的嘴唇。
言犀一路赶回雍都,一路翻来覆去,想着月娘那残破的几句话,越想越伤心,沈竹把林鸿当朋友,可林鸿,一开始就决定让他当替罪羊,万家村的事情是突然发生的,可是对沈竹来说,那是一旦发生,就会引来杀身之祸的灾难……
“……还好一开始和那位大人商量好了替罪羊,那个清明,就是我们的祭日了……”
那位大人,是谁?
天禧23年,董世忠进京面圣,同年,林鸿升任副丞相,同一年,林鸿提出了修建水坝的建议,然后在水坝里,发现了兵器和甲胄……
这三件事之间,是否有关系?
“殿下,属下看到她进了月娘的院子,没敢跟太紧,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
七皇子府邸中,弯刀垂首站在桌前,语气没有丝毫起伏,封司鸣放下笔,嘴角一点笑意就浮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