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惇带着一肚子火,离开垂拱殿,径直往政事堂走去。盛夏时节的细雨,洒在身上感觉应该是凉爽的、舒适的,可章惇只觉得脸上发烫、身上发烧。
从垂拱殿到政事堂,不到一里路,平时章惇走这段路,顶多一刻钟。可这次他的两腿发酸,膝盖僵硬,两脚像坠着块巨石一样沉重。他知道,这不是前两天去验收先帝陵寝时累的,而是心境的反应。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路旁那棵年近百岁的银杏树下,不知是想避避雨,还是想静静神,总之是停了下来。
他背起手,两眼望着雨幕后面灰蒙蒙的天,在心里说:老天,我一生不求人,这回我要求你开开眼,在三天后,你哪怕只晴上三天四天也好,你实在不想睁眼,那你就把眼泪收起来,要么停一停也行,尤其是不要下大的呀。这不但关乎大行皇帝,能否安稳地到达他的长眠宅第,也关系到皇家几百人的安危,关系到我老章的命运呢。一边想着,他两手对着苍天作了三个揖。
这在章惇来说,绝对是没有过的事。的确,他从不求人,也没求过天求过地,都是靠自己的努力、靠自己的天分、靠自己的打拼。他所拥有的一切,都是自己奋斗的结果。可现在不知是老了,还是现实的确把他逼得没了更好的办法,不得不祈求上天眷顾于他。
等章惇来到政事堂,李清臣已经从司天监回来,在等着向他汇报。李清臣报告说,司天监确定的日子是再过四天,即第五天是吉日,宜于动棺出殡;应于当日辰时一刻出殡启陵。
听罢李清臣的汇报,章惇没有任何表示,木然的脸上毫无表情。直到吴卫给他端来了热茶,才接过茶杯,呷了一口,然后翻起眼皮,看了一眼李清臣,又把眼光转到吴卫的身上,说:“你去通知山陵五使和各部尚书、翰林大学士和御林军中郎将,午后一上班到这里来开会。抓紧。”
吴卫本来想说,马上就下班吃午饭了,午后再通知吧。可他一看章惇的脸色,就只说了一句:“是,宰相,我去了。”就走了出去。
下午,章惇在政事堂召开了专门会议,就大行皇帝国葬和出殡的事宜做出了具体的安排,并向全国发出通告:通告大行皇帝出殡的日子,并规定当日全国举哀;地方官员就地举哀,一律不得到京城来;各边防哨卡,不需举行专门的哀悼仪式,只在岗位默哀即可。同时,对去永安送葬的人员和人数做了特别要求。
本来,章惇想,哲宗对他最信任、最倚重,他一生最辉煌最高光的时候,就是哲宗一朝的七年间。为了报答哲宗,也为了证实他作为三朝元老,位极人臣的宰相,要把哲宗的丧事举办得最风光,最隆重、最豪华,最高端,最大气。因此他曾设想,无论规格、规模、档次,还是送葬的人数,都要超过此前历任先帝。此前规模最大的是宋太宗的葬礼,送葬人数达到九千。
可是,此刻他不再想这样做了。他只想尽快把这件事情办过去,只要能顺顺当当安安稳稳办完了,就算烧了高香、大吉大利了。因此,为了保证能办得稳当顺利,他决定把原设想的送葬的总人数万人压缩到六千多人。
安排完了所有事项,章惇严肃且严厉地说道:“大行皇帝的国葬,是朝廷的大事,国家的大事。皇上无比重视,举国上下高度关切。特别是,近十天一直阴雨天气,这给大行皇帝的国葬,带来了很大的困难和不确定因素,也给我们的工作造成很多的困难和压力。希望各位勤勉尽责,恪尽职守,客服一切困难,相互配合,互相支持,共同努力,把大行皇帝的国葬办好,办出国家形象、国家气派、国家威名,国家尊荣。”
与会者纷纷表态,说,有皇上的关心,宰相正确有力的领导,任何困难都不在话下,一定能把先帝国葬这个重大事项办好,让皇上满意,让先帝安心。
章惇最后说:“所有的准备工作,从此刻开始。在准备过程中,凡是自己决定不了的事,或者拿不准的事,要及时向我汇报,如有怠慢或延误,定将严肃处理责任者。任何人都没有情面。回去行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