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快死了罢。
躺在房中的地上时,春泽是这么想的。
只是她颇有些不甘心,想着那人信誓旦旦的模样,又想想她方才听见的消息,身上的疼痛愈发剧烈,但心里仍然酸酸涩涩的,这么交杂在一起,叫她又滴落几颗眼泪下来。
身下的地板冷到骨子里去了,春泽忍痛躺着打寒战,隐隐约约想起来,当初正是她自己叫父亲大人在殿中用冰岩做地板的,如今却是害她难受的很,这便叫自作孽。
和御朝在一起,也是自作孽。
为了帮他提升修为与妖力,春泽自个儿一声招呼都不打,就跑去心象界寻找心象之主,半途中了陷阱,染上这五欲毒,也是自作孽。
后来御朝说自己要离开浮屠城去帮她找解药,她点头答应了,心中抱着一丝希望。但如今却有个莫名其妙的女妖过来说御朝即将娶她,要放弃身中五欲毒的春泽,恍然间,春泽觉得,是否自己当时不该让御朝出城?不出去,便没有这样荒唐的事。
点头的是她,相信御朝的也是她,这大约全都是她自作孽吧。
虽她想得明明白白又非常透彻,但这般情形下,心里仍是一片酸楚委屈,分明她没有对不起御朝一分一毫,他为何要背叛自己?分明方才来的那女妖没有她生得好看,一双蛇瞳瞧着阴险狡诈,御朝到底是看上了她什么呢?
五欲毒的毒性渐渐沁入春泽的心脉,她忽然之间觉着脑中一片绚烂色彩依次炸开,似浮屠城举办庆典时炸到天上去的焰火,似在高空俯瞰这魔界大地时,收入眼中的每一片斑斓。
春泽伸出手去,朝着冰岩地板上的某个空处拼命努力,指头却显得很无力。实则,她也不知自己想要抓住什么,那里分明什么都没有,可她仍是想要伸手。
她最后一次回忆了御朝的脸,吐出一口黑血,想起御朝头上两只弯曲锋利的妖龙角,想起他腰间挂着的长箫,心中隐约升起几分恨意。
“御……”
伸出去的手终究是渐渐无力了,她恨着,眼里又不断流出泪来,却不知自己在哭什么,只觉呼吸愈发弱了,身上的疼痛似在渐渐消失,往昔那些和御朝在一起的回忆逐渐淹没了她,有什么声音越来越远,越来越淡。
断气的时候,春泽一双琥珀色的眼瞳上,有谁的影子悄然化作一道烟雾,散了。
今·两千七百六十六年后。
花罗做了个梦,梦里有一片和冥界不大一样的天空,不知是人界还是仙界的,天上总有些斑斓彩华悠悠拂过,形似极地高空掠过的极光。
梦醒时,窗边正停着一只鬼鸦。
花罗将那通身白骨的没毛鬼鸦看着,忽然觉着左手有些迟钝,腕子处僵得慌。想着大约是自己许久没有磨身上的零件了,便顺手抄起瓷枕下的铡石,指间微光一闪,划开腕上皮肤,将铡石伸进去,开始打磨。
没多时,窗边的鬼鸦“呱”的一声飞走了,这竹屋的门被一人推开,来人一身青瓷色长衫,正是重寒。见花罗这举动,他倒是抬了抬眉:“怎么不叫我来?”
花罗手里的动作还没停下,边无所谓道:“这有什么,不就是磨磨零件吗……哎,刚才那只鬼鸦你看见了?瞧着好像前些天那个小仙家带来的那只。”
重寒将手里的盒子放在她房中桌上,坐到花罗身边,将长长白发撩到身后,拿过她手里的铡石,又施术在两人身周燃起几团灵火,仔细瞧着她的关节:“为何有磨损?上次你从人界归来时,我分明将你全身都修复过了。”
花罗点头:“可我前些天去了一趟仙界,被一只仙兽追了好久,约摸是沾染了什么瘴气之类的,腐蚀了部件吧。”
重寒蹙着眉头没说话,只是用铡石很认真地帮她接着打磨,边动手,边偶尔用嘴吹吹上面磨下来的粉尘。
花罗觉着无聊,便打量起他来,目光扫过那两片覆在眼瞳之上的白色睫毛,笑道:“重寒,其实你是雪妖吧?”
他看花罗一眼,勾了勾嘴角:“为何?”
“我看冥界这么多的鬼使和鬼仙,从没见过像你一样白头发的,由此得见你一定是很稀有的品种。又因你身上毛发都是白的,那肯定是雪妖化成的了。毕竟雪这东西……很容易消失,很稀有来着,设定倒是和你很相配。”
重寒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将手里的铡石放下,以术法将花罗腕上的皮肤缝合起来,道:“眼下得空么?”
花罗站起来拍拍衣裳,发间一串铃兰头饰随她动作而轻轻摇晃,答:“得空啊,这次又是要去哪一界,偷哪一家的宝贝?”
“去魔界,盗蚀浪山城主的宝贝。”
花罗一愣:“魔界?”
重寒点头,似笑非笑地将她看着:“我知道你有些紧张,毕竟这些年我从未叫你去过神魔两界。但这一次要的东西……与我而言很重要,与那个我要炼制的东西,也很重要。那是一件很稀有的材料,希望你能拿到。”
她叉着腰思考了片刻,问:“有地图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