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晚上8点多，小雨煮好了饺子，准备给医院里的叶英明和周姨送去。捧着保温饭盒，小雨站在路旁拦出租。

这个时间，马路上已少见人影，正常人家都在围着电视一边看春晚，一边包饺子呢吧！小雨心想，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凄凉。

少时，终于上了车，一进门便听到司机笑呵呵地向她问好：

“新年好！”

“嗯，新年好！”

小雨挤了个微笑，回道。车里的广播正在放春晚的小品，听到搞笑处，司机忍不住咯咯直笑。

“去哪？”

小雨报上了医院的名字，随即便看向窗外。那司机听是医院，又看小雨脸色不大好，便也稍稍收住了笑声。半晌，忍不住问道：

“怎么，家里有人住院啦？”

“嗯。”顿了顿——“我父亲。”

本想只回答个“嗯”，结束话题，可想了想又似乎觉得不太礼貌。

“什么病啊？”

“膀胱癌。”小雨如实回答，尽量简短，想要就此结束这个话题。

可那出租车司机显然不这么想，只听他语带震惊地“哟！”了一声，好像没想到是这么严重的病，一时间倒有些不好接茬了。可自己已经开了这个头，这大过年的，他怎么都觉得有责任安慰安慰身边这个小姑娘，于是接着说。

“咳！想开点吧，都是该着！”

“你说现在这人啊，这吃的喝的，又是地沟油，又是转基因，没个健康的，能不得癌吗？”

“像我们那时候，大米蔬菜都自己种，那真是纯天然的绿色食品，哪像现在？这不能吃，那不能吃，好好的人动不动就得癌！”

“那是因为你那时年轻，眼界小，医疗技术和新闻传媒也不发达，少有报道，所以你才听得少。”

小雨心想，可懒怠辩解，自己要真说了倒像是不识好歹，跟人抬杠。她知道那司机是好心，只是用错了方法，这些不痛不痒的话并不能安慰她，反而只会让她心烦。

那司机见小雨眯眼不作声，便也识趣地住了口，继续听春晚节目，该笑仍旧笑去了。

歪头倚在车座上，小雨看着街道两旁，炮竹燃放后的纸屑，红红白白地在雪地里散落着连成一片。几个楼区外，不知谁家还是哪个机构燃放的高档礼花，平地窜起，越过远处的高楼，在她眼里绽放。她看得陶醉，不知不觉又陷入回忆。

十四岁以前，小雨一直生长在H市。记得小时候，一到过年，一整条街的孩子都会出来一起放烟花。除了插在雪里的烟花筒，还有小蜜蜂、满天星、窜天猴，好多小玩意儿，好多她现在都已叫不上名字了，只记得自己当时最喜欢玩的是一种叫做“提了筋儿”的。

那种烟花由彩色螺纹纸包卷着火药，一点上火便会喷出火红或绿的焰火，极其耀眼，能把半径三米远的范畴照得有如白昼。在有些地方，人们叫这种烟花为“手持喷泉”或“手持烟花”，而在H市以及周边的一些地区，小孩子们就叫它“提了筋儿”。只是，初二转学后，小雨就再没放过了。

那时，叶英明将老家占地赔款的三十几万败光，没脸回H市见亲戚，便去B城买了房子，期间认识了周姨，也将小雨转学过去。然而小雨刚到了B城，叶英明便转头把刚买的房子以及老家H市的老房子，都给抵押了出去，说是搞什么建筑工程，结果被骗得血本无归，到最后连个安身之处也没有。

这件事把周姨气得够呛，一度不再搭理他，而叶英明却就着这个由头，做了十几年的发财梦，期间也不正经找工作，总觉得自己马上就要发财。就这么，一直到小雨大学毕业，网络传销发展起来，叶英明又开始被那个骗，一个接一个，没完没了。

当然，这都是后话。

小雨刚到B城时，年纪还太小，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以为自己在被叶英明扔到邻居家，不管不顾两年后，终于能有一个家了，没想到到头来仍旧是空欢喜一场。

后来的初高中，小雨一直跟随叶英明四处租房搬家，借钱度日，因为叶英明不工作，每次学校要交各种费用，她都愁成泪人。有时，叶英明拉不下脸来，便叫小雨自己出去借，教她一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子如何编谎，装可怜。

小雨记得，她曾几次独自半夜跑去周姨家，借钱交学费。她永远忘不了周姨开门的瞬间，门里扑面而来的温暖气息，以及周姨对自己投来的可怜目光。就是那时，小雨发誓，长大后再也不要过向人借钱的生活。这也是为什么她现在宁可划信用卡，也绝不向林菲薛冉她们开口的原因。

坦白讲，小雨并不讨厌周姨，她是个善良的人，这么多年来对小雨多有照拂，比起叶英明后来领回家的几个女人，也正经多了。只是，周姨虽有心，奈何她的家里人看不上叶英明，嫌他不务正业，满口空话，死活不同意。两人于是就这么断断续续，偷偷摸摸到现在。

手术第二天，周姨不顾家里人反对，偷偷从B城赶来照顾叶英明。小雨感激周姨有情有义，谢她这么多年一直在B城陪着叶英明，着实让自己省了不少心，也还好她来了，能替换自己陪护叶英明，她这才能倒出点时间来赶小说。

可最近，每当小雨在病床边看到周姨，她心里又十分愧疚——如果自己是周姨家人的话，想必也会阻止她跟叶英明在一起吧。凭周姨的条件，她明明可以找到更好的。

“你爸啊，就是太傻了…”

到了医院，周姨伺候叶英明吃过饺子，在水房洗碗时如是说道。小雨在一旁站着，千万句话塞在心头，不能说。

“他不是傻，是蠢。”

“有时候人蠢也是一种坏。”

小雨在心里对答着，震惊于自己心底的声音。

“他啊，就是运气差，净碰上些坏蛋，谁见着他都想骗他，都想欺负一脚。”

周姨接着说，叹了口气，小雨听着，不以为然。

“为什么坏人偏偏爱找他呢？还不是因为他好骗，一骗一个准儿，还不长记性，非在坏人堆里混！骗子不骗他骗谁？”

“其实他是个好人…”

“好人？什么叫好人？好人是为了家人，为了自己所爱和爱自己的人强大起来，不是对外人有求必应，被陌生人忽悠两句就拉着一家老小的幸福去赌。那些对外人出手大方，对家里人却不顾死活，动不动就拿家庭财产满足自己发财梦的人，根本算不得好人。实际上，他们才是彻彻底底的坏人，嘴里以爱之名，行动上却做着完全相反的事，谁爱他，谁跟他亲近，谁就倒霉！”

小雨恨恨地，这几年无意间接收过的思想，此刻都机关枪一样不住地自动往外冒。她脸色发白，生怕一个忍不住就宣之于口，跟周姨起争执，于是想要快些回病房，跟叶英明打声招呼便回去，谁知周姨接下来又说了件让小雨意想不到的事。

“你爸也是可怜，折腾了半辈子也没攒下点钱，现在还拖累你，也是难为你了。前一阵子他交房租，说你没钱，我给垫上了，有我在，我能帮就帮…”

“等下，你说什么？房租是你垫的？”小雨打断，惊异不已。

“是啊，五千，我都给付了。他那点钱啊，都投到那个什么系统里啦！哪有钱交房租？唉，我不让他投他也不听…”

“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