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涅斯特营地。驻扎于深渊附近,承接出征深渊的各项工作事宜。
是他一直以来,所负责的据点全名。
所有人都死了?
死了……?
少年极力控制呼吸起伏。
心腔霍然涌上血液的同时,心房脉口又仿佛结出冰凝。
年轻的执行官闭了闭眼睛。
正如他记得营地里所有人的名字,那他自然也能回闪出那些带有笑意的脸庞。
作为军人,若他们的归宿就只有死亡。
那他们更应该死得其所、死在为女皇而战中。
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死的莫名其妙。
死在不为人知的阴谋里。
匪夷所思。
他竟然感受不到一丝一毫的愤怒。
仿佛真的平静地接受了这个事实。
可他知道,
现在的他,听不到任何一种流动的声音。一切都是静止的。
他在心中重复:
到底是谁,
杀了他们。
到、底、是、谁。
白发少年在脑中极速复盘,拼命找寻被他所遗忘的、又或是细枝末节,未能察觉到的古怪之处。
倏地想起:
一个谄媚的、但在面对死亡时则向他苦苦哀求的人———
亚伯。
好一出双簧戏。
当时他的注意力全在多托雷一人身上。忘了男人身边这个喽啰。
几次试探下来,多托雷将他的同情心理摸透到了极致。
做戏自然要做真。【博士】妄为的行动,使手下陷入这种境地,也会让他把这种同情,连带到被施暴者的身上。
在权衡他人生死同时,他自己也不得不跟着【博士】的步调行事。
亚伯的军衔、实力。
少尉……恐怕凶多吉少。
又或者……
他本就是头号目标,已经死亡。
年轻的执行官蓦然睁开双眼。
他眼光沉沉,冷静盯起这个被他拎在手里的人。
少年毫不留情给人一拳!
砰!
尉官眼冒金星,半边脸被重重打偏。
喷出一口血沫的同时,牙关斜飞出数颗牙齿、以及一小块黑色的块状物。
那是嵌在牙齿里,咬破便能即刻死亡的毒药。
“说完就想死?”少年银色的瞳孔只剩凉意:“你在做什么美梦。”
“想落实我的罪名?”
少年快准狠地卸下对方下巴。
紧接着,又是一拳!
血沫碎肉迸溅。
沾有血迹的五指唰然张开。
下颚粉碎的人嘴里全是鲜血。
尉官止不住地呛咳,具有温度的红色液体啪嗒落地,成串溅落。
声息沙哑,男人无力倒在血泊里。
年轻的执行官面色冰冷至极:
“你们会活到被人发现的时候。”
“前提是……你们能从昏迷中苏醒,他们能救你们出来。”
凌厉寒意渗透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身上。越来越多的薄冰凝结成实体,像幽魂般一点点、一节节从脚踝爬至耳边。
正如白发少年所说的那样。
再次战斗带来的动静,引来了真正巡逻的卫兵。
数道脚步声朝这个方向走来。
所有人最后的画面,是如毛玻璃般透明而坚硬的固体,以及少年一闪而过的白色背影。
…
……
白发少年快速逃离现场,穿梭于庭院的回廊之中。
已经遇到几波追兵了。
好在不是正面碰到。借由建筑物和周围环境的隐蔽性,他避开了这些人。
【博士】,却始终没有出现。
他的存在就像一柄悬顶之剑。
少年很清楚,以他现在的伤势。博士本人但凡出手,他就是死路一条。
然而【博士】并没有这么做。
不用想都知道,多托雷更倾向于成为操控丝线的幕后者。
在这片雪夜的舞台上,你无法知晓他躲在哪一处观察着你,也不知道他何时会出手。
而他自己,就是被框在巨大铁笼里的老鼠。在对方精心设置好的场地中四处乱窜。
寻找逃生出口的同时,还要时刻提防设置在笼中的捕兽夹。
少年大脑飞速转动。
他暂时还不清楚【博士】为何要执意针对自己的原因。
目前所得知的信息也过于碎片化。
他需要一个安全的环境,来冷静思考这一切的缘由。
先与母亲见面。之后,最好能让女皇陛下或是首席阁下知晓此事。以此来牵制多托雷的行动。
现在他只希望能尽快离开这里。
根据之前马车沿路经过的地方,这片区域离外城很近。而外城那儿有一个只属于谍报处的隐藏通道,抵达那里,他就能暂时逃过对方的注视。
天幕一片漆黑,暴雪纷飞。
此时,夜晚似乎死寂到只剩风声和落雪声。
此刻,黑暗夜空仿佛布满了乌鸦,足有一大群。
它们用翅膀与鸟喙遮挡天空,密密麻麻、层层叠叠,望不到一颗星星。
少年疾行的身影,就像一只在暴风雪中迷路的白鸟。
徘徊、挣扎,竭力扇动翅膀。
却依旧困在名为「命运」的迷宫中。
越是迫切需要什么。
就越是不能如人所愿。
或许这世上,
本就没有完全如愿的事。
存在着——— 事与愿违。
少年不停奔跑。
口中呼出的白气不断消散。
他穿过数个门扉、回廊、雕像、立柱。经过鸟瞰,确定离开方位,少年又从一处拱顶上一跃而下,来到一处空顶的宽阔大厅中。
大厅的宽大出口就在不远处。
从那条捷径走,他就能离开这里。
宽大出口的正上方,镶嵌有一面绘有冰皇圣像的彩绘玻璃。
冰皇圣像折射出雪夜中的光。一如既往般,投下高洁、纯粹又锋利的视线。
而古老大厅的正中央,一道伟岸的身影伫立在那里。
大理石铺设的地面中心,雕刻有巨大的六边形雪花冰晶图案。
「丑角」皮耶罗站在棱体的一处尖端。
这位统括官,没有任何动作,没有任何表情。只是用他那蛇形般的竖瞳,静静注视少年奔逃的身影。
看着,他,向他跑来。
“首席阁下!”
白发少年出于对这位年长者的信任,迅速来到他面前:
“我有要事禀报!”
“德涅斯特那边貌似出了状况,营地那里……!”
“你来了。”皮耶罗的声音毫无起伏。
少年的话语戛然而止。
他怔怔望向对方。
那双冰蓝色的竖瞳倒映出早已遍体鳞伤的他自己,以及———
一张恍然又绝望的脸。
时至今日,
白发少年终于读懂这双古井无波的眼。
这位年长者在注视自己时,总会掺杂起奇怪的、难以言喻的情绪。
原来,那是……
上位者的『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