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章 消失的女儿(1 / 2)姐姐的窖首页

1.

2023年1月初,距离过年还有17天。

和易小区15号楼7层的过道里,连续3天摆放着火盆。

盆里是纸钱、火烛和冥币,还有叠得板板正正的金元宝。每当临近半夜12点的时候,702和703的两家住户都会不约而同地走出来,默契地点燃火盆里的纸钱,嘴里念念有词。

一直到凌晨,过道里都是烟熏火燎的味道。

由于排风口的关系,气味儿都是往楼上飘的。

8楼的3家住户被呛了3天,实在是难以忍受。但却没人敢去楼下理论,因为他们认为火盆可以消灾,甚至于是整个单元的人都默许了这种封建的迷信行为。

702的住户信奉这个,认为跨火盆能增添福禄,尤其是他们家的儿媳妇最近怀二胎了,更怕事情没做干净的话,孩子出生后会被怨鬼缠身,这才整日在火盆里烧纸钱、做功德。连同墙壁上都贴满了符,目的是镇住煞气。

所以保洁很不愿意去打扫7楼的过道,她心里发怵,尤其是担心夹在702和703之间的701会突然从屋内打开门。

“701到底发生什么了?”前来7层楼换声控灯灯泡的维修工看着地上的火盆,询问路过的保洁。

保洁表情不安,眼神鬼祟地压低声音,示意701的房门,回答维修工:“这家死人了,死了个小女孩。”

维修工被保洁的神色搞得头皮发麻,吞了吞口水,忍不住问了句:“怎么死的?”

“在城北的铁轨那里,被火车活生生地从身上压了过去。”保洁联想到那场景,感到痛苦地扭曲着五官,龇牙咧嘴道:“不放火盆不行啊,702和703都说能听见晚上有小孩子的哭声,他们也是被吓破了胆。”

维修工换好了灯泡,收起了自己带来的小梯子,“又不是死在家里的,是死在铁道那头,有什么可害怕的?”

“可孩子妈每天都会回到701里住啊。”保洁瞪着眼睛,非常愤恨地说道:“她杀的人,她竟然还敢在楼道里进进出出,孩子的怨鬼找到她身上的话,是要连累整栋楼的住户啊!”

说白了,火盆是为了驱鬼,大家都认定了凶手是女孩的母亲,更怕女孩的魂魄回来报复。

维修工不明白其中的逻辑,冤有头债有主,别说鬼魂报仇这种事不可信,且就算要报仇,和其他住户有什么关系?

他觉得保洁和摆放火盆的人都神叨叨的,心想着要和物业说明一下这个情况,让他们来好好管理一下。

也就是他在乘坐电梯到达1楼的时,门一开,面前出现了一个等电梯的年轻女人。

她穿着件黑色的羽绒服,头发扎成马尾,露出光洁白皙的额头,虽然素颜朝天略显憔悴,但看上去仍旧是十分清纯的样貌,像是个女大学生。

维修工下了电梯,她低头走进去,电梯一路攀升,维修工扛着工具离开时,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电梯停下的数字。

7。

哦,是住在7楼的住户。

2.

周画走出电梯,来到7楼的过道里,一眼就看见了挡在自己701门口的火盆。

她皱了皱眉,决定视若无睹,掏出钥匙去开门。

门锁被钥匙转动的声音引起了两边住户的察觉,702的房门敞开一条缝隙,一碗味道刺鼻的狗血被从里面撒了出来。

周画避之不及,鞋面被喷满了狗血。

702的老太婆还鼓足勇气般地念了几声咒语,接着便迅速地关上门,还从里面反锁上了。

周画强忍怒火,她迅速开门进屋,抓过放在鞋柜上的抹布擦拭着鞋上的血腥。

擦着擦着,血迹映入她的眼,令她眼前猛地闪现出了3天前的景象。

那天是晚上7点,阴冷的认尸间里,一具小小的身体被覆盖在白布下头。

可白布上有隐隐的鲜血,虽然很淡,却也仍旧看得出来。

周画茫然地站在白布前头,一动不动。

身前的两名警察喊了她很多遍,她终于反应过来时,抬头看向他们,其中一个对她叹息道:“看脸就好了,其他部分……不看也罢。”

周画呆滞地反问:“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警察以公事公办地语气道:“脸还是完整的,你认认看吧。”

周画低头打量白布勾勒出的小小身体的线条,腹部的部分是塌陷的,左脚好像也没有凸起,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猛地倒吸一口凉气,背上满了刺骨冷汗,流淌如瀑。

掀开白布的瞬间,赵琪琪的脸惨白如蜡,周画一眼就看到她脖颈处的断裂,虽然被擦干了血迹,可碎肉仍旧明显,这令她颤抖地退后几步,胃里一阵翻涌,她很难受,比起泪水,她最先控制不住的是自己的呕吐。

作为2岁女童赵琪琪的年轻母亲,在见到尸体的一刹那,她明明应该悲痛欲绝的嚎啕大哭才对。

就好比在她之后冲进认尸间的赵岭,他表现出的状态就十分贴合他的身份。

他伏在赵琪琪的身旁呼喊、咆哮,声泪俱下,顺着尸床跪到地上,哀哭地叫喊着:“我女儿白天还好端端的,怎么会这样?究竟是谁害死了她!”

警察忙着去扶那个身穿西装、光鲜体面的中年男子,而依靠在墙角处擦拭着嘴角的周画与之对比起来,就显得非常冷血、麻木了。

她甚至都没有流眼泪,因为她真的被吓傻了。

警察将几欲崩溃的赵岭带出了认尸间,片刻过后,他们又回来对周画说:“周小姐,我想您同您的丈夫一样,都已经确定了死者的身份。”

周画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无助地看向对方,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

警察凝视着她的脸:“既然已经确定,就请来审讯室配合我们完成笔录吧。有人曾看到你在上午11点左右出没在城北铁道附近,而你女儿的死亡时间,就在上午11点。”

3.

死者名为赵琪琪,2岁,她的母亲是周画,父亲是赵岭。

事发当天上午8点30分,周画像往常一样送赵琪琪去幼儿园,是和易小区楼下的园所,叫做金果果,赵琪琪是小班生。

怪事从路上就发生了,平时的赵琪琪很喜欢去幼儿园和其他小朋友玩,但那天的她却一反常态,说什么都不肯入园,哭喊着要找奶奶。

赵琪琪和奶奶魏如楠的关系很好,只不过魏如楠刚好在那天犯了老毛病,所以出门时没有和赵琪琪“吻别”,那是他们祖孙之间每日都要进行的小游戏。也就是因为没有“吻别”,打乱了赵琪琪的日常,令她任性得闹起了情绪。

周画很年轻,自然不会赞同隔辈亲,即便赵琪琪耍赖哭闹,她也没有半点妥协的态度,强硬地将赵琪琪留在了幼儿园,甚至还在临走之前打了她两个小手板,警告她要听幼儿园老师的话。

“我当时离开金果果幼儿园的时候,已经快9点钟了……”周画的神情无比茫然,她失魂落魄地回忆着:“因为还没准备午饭,我老公最近在党校学习,离家很近,所以都会回来吃午饭,我着急做饭……”

坐在审讯桌前的警察抬头看了一眼周画,“也就是说,你离开幼儿园后就回去了家中?”

周画点头。

“期间没有再次外出过?”

周画摇头。

“有谁能够为你证明?”

“我婆婆。”周画终于看向了警察的眼睛,“魏如楠。”

负责审讯的警察停下了笔,略微眯起眼,目不转睛地凝视着面前的年轻女人。

按照她所说,事发当天她没有将赵琪琪从幼儿园中带走,她不清楚赵琪琪是被谁接出园所的。金果果的监控画面显示是由一位幼儿园老师将赵琪琪领到了门口,再由一位戴着帽子、口罩的女子接过了赵琪琪。

那名幼儿园老师说:“是琪琪妈妈打电话给我们的,说是她安排了一位朋友来接琪琪,人来的时候,是9:20。”

“我没有……”周画困惑地蹙起眉,“我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根本就没有这一回事。”她掏出手机,翻查自己的通话记录,拿到警察面前,“你们看,电话不是我打的!”

警察并没有查看她的手机,毕竟通话记录可以删除。

而赵琪琪的尸体是被打扫杂物的环卫工人在铁道附近发现的。她的腰部以下都被火车碾碎了,余下的一条右腿也飞出了老远,着实把一把年纪的环卫工人吓了个半死,凭借着仅剩的理智报了警。

而尸体被发现的翌日下午,警方已经展开了初步了解案件的过程。经法医鉴定,赵琪琪的死并不是简单的意外——她的外伤很严重,除了火车造成的冲击性伤害,竟然还检查出了此前就存在的耳膜出血情况。同时,她肩膀、手腕处均有轻微的内出血现象,能够确定的是她在出事之前,双手被绳子系在了肩膀上,形成了丝结状态,且凶手是通过拉扯绳子,将她一路拖拽到铁轨上头的。

经过现场还原,已知凶手是把人死死地绑在了铁道里的轨枕上。准确一点说,是将女童的身体以绳索紧紧捆绑,再延伸出一定长度的绳索,以石块压住,确保女童没有任何逃脱的可能。

很难想象,凶手究竟是如何的丧心病狂,对一个仅有2岁的女童痛下如此杀手。

“根据目击证人的证词,案发现场曾有一名身穿黑色羽绒服,扎着马尾,身高约莫166cm的年轻女性出没。就像我此前对你说过的,那名目击证人看到了你出没在铁道附近。”警察的语气很平和,她不动声色地看着周画的眼睛,企图从中找到一丝破绽。

周画愣住了,她感到极度震惊,甚至语无伦次起来:“你……这意思,是在暗示我吗?”她低头看了看自己今天的装扮,与女警的描述完全一致,“你该不会是想说,我杀了我女儿?”

她的情绪有些激动,下意识地从椅子上站起了身。

对面的两名警察试图安抚她的情绪,但她表现得非常不满、绝望,“那是我女儿啊,什么人会怀疑亲生母亲害死了自己的女儿?你们是警察,凡事都要讲个证据!”

这话很重,令负责审讯的警察面露不悦,他立刻从文件袋里拿出了一张电子照片,举到了周画面前。

“证据是吗?这是目击者在报警之前拍下的背影,请仔细看看——”

周画迷茫地接过那照片,背影不算清晰,可无论是从衣服颜色、身高体重……乃至是发型,都和她今天的装扮一模一样。

周画感到诡异地蹙起眉,缓缓地摇着头,语无伦次地:“这……这不是我,我没有去过铁道附近,不可能是我。也没有拍到脸,只凭这么一张照片根本不对……”

她的状态几乎濒临崩溃了,接连打击让她整个人都显得虚弱且神志不清。

紧接着,她终于悲痛地哭了出来。

审讯警察觉得她现在不再适合接受调查,便回头看向了监控器。

不出片刻,审讯室的房门被敲响了。

推门而进的是一名女警,负责审讯的两名警察立刻站起身,喊了她一声:“何队。”

何胜点头示意,二人重新坐下,她则是走到了周画面前,轻声说了句:“你好,周小姐,我叫何胜,是此次负责这桩案件的警官——”

周画颤抖着肩膀,啜泣着抬起头,满眼水雾的她注视着站在自己身边的女警,还在试图证明自己的清白:“不是我,我不可能害死我女儿……照片里的人……不是我……”

何胜微微点头,她眉眼温和,语气也十分轻柔,略微俯身凑近周画,“不好意思,是我们负责审讯的工作人员的语气有些强硬了。周小姐,我理解你现在的心情,但是——”她忽然转了个话锋——“我在监控室里已经都听到了关于你的审讯内容,你说能够证明你一直在家中的人是你的婆婆,没错吧?”

周画用力地点头,望着何胜的眼神中充满了诚恳。

“你确定?”何胜又问了一次。

周画非常激动地喊道:“这有什么不确定的,我就是和我婆婆一起在家里,不信的话,你们可以问她啊!”

何胜在这时稍微直起了身形,她看向另外两名审讯警察,三人面面相觑,周画不错眼珠地盯着他们几个的表情,生怕错失了一丝一毫的表情变化。

“这就很奇怪了。”何胜重新看向周画,打量的眼神显得意味不明。

周画错愕地锁紧了眉。

“您丈夫——他刚才在另一间审讯室里做笔录。”何胜看着周画的眼睛,“从我得到的信息来看,他很确定今天上午9:30—12:00期间,他带着他母亲,也就是你的婆婆去了医院治疗病情。”

周画惊恐地睁大了眼睛,“他、他真的是这么说的?”

何胜不留情面地点头:“没错。”

4.

作为一个被群山包围着的小城,这地方的工业地带令城镇显得极为落后。

常住人口仅有38万人,这还是算上下头12个乡镇的居民数量。

在这种走上10分钟就能遇见一个熟人的小地方,命案并不常见,就连隔壁XX大娘家的女儿离婚了两次,都足以轰动整个县城。

所以,像赵琪琪惨死于铁轨这件事在城内传开,仅需一个上午,或者,是3个小时。

大家奔走相告,眉飞色舞,有惋惜,有震惊,也有充满恶意的,他们都在猜测是谁害死了那个可怜的2岁女童。

唯有周画如行尸走肉般地坐在派出所内的走廊长椅上,她低垂着头,强迫症般地抠弄着自己的手指。

对于她而言,发生的一切都极为不真实,她甚至还能回想起早上出门时赵琪琪和她耍赖的模样。

那软软的小手捶打着她,又哭又闹,眼泪“啪嗒”、“啪嗒”地坠落在那小小的手背上,在周画眼中,那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