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建国夫妇越发蒙圈,很快陷入沉思。
因为,刚才大人小孩对话,皆指向同一个人。
江宁。
姜子涵牢记妈妈和表哥的授意,使劲拖拽柳建国胳膊,嗲声央求:“姑爹,求求您嘛,把江宁留在县城工作,我和清波哥哥都舍不得离开他。”
柳清波声音轻柔却透出坚定:“爸,您知道,姐姐不让我跟县委机关这群孩子同流合污,若江宁不陪我,我差不多就没啥朋友了。您不也告诫我么?朋友不在多,有几个贴心的,就行。我就认定江宁这么一个朋友,你帮帮忙,帮我,也是在帮您!因为,咱姐说过,帮人终究是帮自己。”
柳建国夫妇面面相觑。
不过,侵染官场二十余年的县委副书记很快就把准事情关键的关键,那个从不见她沾酒今晚却主动提议喝酒的姜姒,才是幕后始作俑者。
柳建国脸色晦暗不明,轻声道:“阿姒,说说吧。”
姜姒端坐沙发上,神情肃穆,迎着柳建国夫妇目光,缓声道:“姐夫,姐姐,两个小家伙导出这么一出戏,我事先确实不知道,只是,我挺感动的。”
“江宁是个农村孩子,父亲早逝,携母求学,可以想象生活有多艰辛。在其他同学酣睡时,他拼命挤出时间打点工挣钱,而且学业从未拉下,期期第一,年年优秀。我曾问他,为何如此努力上进。他回答简单又朴实,就一句话,‘没了父亲撑伞的孩子,只能在雨中奔跑’。我当时就控制不住眼泪,因为我想到了子涵的将来,是不是也将如此……辛酸。”
“快两年来,江宁从未问及家教学生家庭背景,至今不知姐夫姓啥名谁,自然更不知您手握权柄。这位乡野少年与清波和子涵朝夕相处,带给孩子的,不仅仅是书本知识,更有面对苦难生活的那份阳光和自信,更有江家人仁义礼智信的传统美德,我想,清波的变化足以证明我所言不虚。”
“姐夫,我也希望您帮帮江宁,若木已成舟一切不可挽回,柳家已尽力,我们也无愧疚,毕竟他算得上清波人生道路上的少有导师之一。当然,江宁不过是店铺点工而已,况且今年以来他去参加实习早已辞去工作,来店铺也只是帮忙,却从未收取半文工钱。姜姒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女人,就因为节约这点工钱就感激涕零,非要请求姐夫出手相助。我只是希望,他本该得到属于他的机会,而不是眼睁睁看着被人抢走。”
柳清波不知何时已经相挨而坐,紧紧搂着父亲胳膊,随着舅妈话语起伏,手上不时增减力道,表达着孩子满腔希冀。
柳建国听罢,并未立即回应,伸手抱过妻侄女,放在膝盖上,柔声问:“子涵,下学期读小学一年级了,你想读哪所学校啊?”
姜子涵毫不犹豫回道:“附小!”
柳建国抿嘴微笑,继续追问:“为什么呢?”
姜子涵脆声道:“因为……因为满娃子哥哥读附小,我想跟他同校。伯爹,满娃子是个大英雄,好几次我被隔壁店铺孩子欺负了,他瞒着妈妈和江宁将那两个家伙揍得满地找牙。表哥知道,不信的话,你问清波哥哥。”
小丫头转头瞧着柳清波:“哥哥,是不是这样的嘛?”
柳清波重重点头,补充道:“江水满是江宁收养的孤儿,下半年读小学三年级。”
柳建国紧蹙眉头,疑惑道:“他一个嘉州师范学生,自己读书都不易,还收养孤儿?”
屋子里,没人应声。
始终未发言的卿幽兰淡淡道:“老柳,看来,江宁的确不错,明儿你过问一下。”
柳建国似乎没有听到妻子话语,拍拍两个小家伙,温声叮嘱道:“明日还上学呢,早些休息吧。”
姜姒自然明白,随即起身,带着孩子告辞离去。
柳清波低头走向小屋,在门口停住脚步,也没回头,瓮声瓮气说道:“爸,不管这事儿办得如何,您都及早给个准信儿,不然,我不好意思面见江宁哥哥。”
话未落,孩子“砰”一声关上房门。
客厅里,柳家夫妇面面相觑。
卿幽兰悄声道:“喂,你听出来没?现在老二都不喊老柳了,一直喊爸呢,这个变化莫非源自江宁教导?”
柳建国轻微点头,若有所思。
这时,电话铃声响起。
卿幽兰拿起话筒,刚说了两句,随即递给丈夫,娇嗔道:“你家宝贝女儿,说找她爸。”
柳建国哈哈一笑,接过电话就喊:“幺儿。”
中年妇女一身鸡皮疙瘩,忍不住打个寒颤。
话筒里传来少女声音:“老柳,我开门见山直接说,舅妈找过我,您就答应她吧!我和江宁有且只有一次见面,请相信女儿眼光,那家伙绝非您所见过的师范学生那般肤浅,只要您有所接触,一定会想到‘灼灼其华’这句话,用来形容他最恰当不过了。还有,舅妈有些话不好对您和卿大姐说得太直白,毕竟她尚为单身,怕您们有所联想,反而误了人家江宁。”
“我手里有本江宁赠与老二的《湾里少年》漫画集子,也许您未翻阅过,不知漫画主人公就是江宁自己,我当时差点流泪,天下还有如此头顶悲伤却依然阳光的少年,我多么希望清波也能这样,逆境不输,顺境不燥,我辈理当如此。您若为清波作想,不妨出手相帮,终究是帮了您自己,帮了张大家和我,更是帮了柳家。”
多年为官养成自律习惯,柳建国绝不轻易答应一件事,尤其在用人上,哪怕自家人推荐,也同样对待:“好啦,我知道啦,你早些休息,少熬夜,记得放假前说一声,让妈妈来接你。”
挂上电话,被女儿戏称“老柳”的中年男人轻轻摇头,一脸无奈地望向“卿大姐”,轻声道:“这是清柔第一次替人说情呢,那个年轻人真有那么优秀?嘿嘿,帮人就是帮了自己,咋个听着这么耳熟呢?”
中年妇女并未搭话,只是望着茶几上的座机,神色复杂,欲说还休。
女儿如此褒扬一个小伙子,哪怕他岁数小两岁,可不是只为说情打招呼那么简单,当妈的,毕竟是过来人。
夫妇俩相对而坐,各想心事。
夜色苍茫,习习凉风。
面向缓缓流淌的陵江,两位嘉州师范同桌少年席地而坐,各拿一瓶啤酒,不时仰脖猛灌。
更多时,他们一起望向幽深不明的江面,怔怔无言。
不远处,嘉州宾馆灯火辉煌,照亮整个沿江片区。
少年们压根没瞧去一眼。
江风劲吹,吹不去少年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