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43章 纸鸢(2 / 2)笑看山花烂漫时首页

这几年,裴千仞不是没发现在推进城市改造过程中存在的种种问题,主要想到市委副书记抓总抓方向,重点在指定城市改造战役总体方案,同样分管城建的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焦作熙主抓项目推进,理当妥善解决各类矛盾纠纷。正是出于这一书生意气般的指导思想,导致市委高高举起的板子重重打在主管城建的市委副书记身上。

他很不理解的是,剑有双刃,凡事两面,既然市委意在打板子,就无可厚非,为何只针对市委副书记而放过常务副市长呢?更深入些,焦作熙有意暴露问题,难道不怕自己承担相应责任吗?起码一点,那位常务副市长心里清楚,我裴千仞从未沾惹一点利益,既然如此,他为何煮豆烧豆萁?

百思不得其解,唯觉满口苦涩。

曾经枯坐省级机关十余年的市委副书记唯独漏掉一点,也是最为关键的一点。就因为这一点,暴露出这位年轻市委副书记就任地方官员政治不成熟。市委主要领导认定他尚需锻炼时日,尚无把控全局的思想意识、斗争经验和执政能力,调整副书记分工领域既是出于全市工作大局需要,更是一种保护年轻干部的重要措施。

然而,惆怅一阵的市委副书记很快恢复往常踌躇满志气色,暗自想着身在其位干其事,不就调整班子分工而已,自己终究还是市委副书记,顶多再费些心血,一样干好农业农村工作。

在江宁带着四个小家伙坐在冷饮店欢欢喜喜吃甜品时,嘉州县委书记陆雪松站在县委大楼五楼走廊上,倒背双手,右手握着微微发烫的摩托罗拉掌中宝手机,神色忧郁,眼前满山翠绿无异于三月雪景。

那年轻气盛的大学师弟啊,终究没能听进他这位高两届师兄的劝告,官场如战场,哪能一味猛打猛冲呢?咱们丘川建院教授黄隋谷曾经说过,“建设领域就是一座刀光剑影的江湖”,你咋就忘了呢?

这几年,嘉州县委书记陆雪松不余遗力帮助这位空降长宁市委的同门师弟,力排众议包括县长魏常志的反对意见,执意启动正东街片区商住房项目,现在项目竣工投用,原拆迁户也绝大多数做好安置,开发商也就卷起胀鼓鼓的行囊去了别处再寻投资机会。只是,尚有二十四户拆迁户坚决抵制返迁,多次到省进京上访表达拆迁赔偿不公诉求,嘉州花了很大代价做工作如今依然无济于事,被省信访部门多次给予红牌警告。

如今换届在即,启动正东街片区商住房开发建设项目或许就是嘉州县委书记最大软肋,曾经信心满怀着势叩响副厅级干部大门,如今只剩下保住县委书记位置再作打算的信心,也是风雨飘摇。

来自省级部门的空降干部,你可知屁股下的那把市委副书记座椅是何等重要且炙热啊?

连秘书都明白道理,你为何就不明白呢?

师兄陆雪松心中这份苦,何尝亚于师弟裴千仞。

吃过甜品,实则五个半大人儿的一群家伙,浩浩荡荡穿过嘉州县城街道,来到姜氏黄焖鸡店铺,有的喊热,有的喊渴,有的喊饿,叽叽喳喳,像群麻雀。

准备迎接顾客的少妇老板姜姒笑吟吟地忙活一番,最后让江宁一行去二楼休憩,等会一起吃午饭。

江宁让江小慧带着三个小家伙上楼,自己脱下外套,晚起袖子去了后厨帮忙。说是帮忙,实则是他亲自掌勺,让姜姒打下手,嫣然一副男主内女主外的架势。

少妇店主和以前一样,还是背靠厨房门框,静静瞧着越长越像大男人的大男孩颠锅挥勺,本就极不太平的胸脯不住起伏,一会儿山峦,一会儿山丘,风景迤逦。

只顾忙活的少年可惜错过大好时机,否则定要流出鼻血。

外面店铺传来顾客临门的寒暄声,少妇店主出门而去。

忙活少年这才扭头看一眼,随即抬起右手臂,以袖子擦擦鼻子,突然伸长脖子,使劲晃晃脑袋,好似打个寒颤。

倜傥公子孟飞好像说过,少妇最具杀伤力。

忙活一中午,六个人围坐就餐,好似当初,其乐融融。

席间,江小慧红着脸,偷看一眼堂哥,朝着女店主犹犹豫豫道:“姜姐姐,我想……我想……”

姜姒正给自家丫头夹菜,闻言便放下筷子,瞧着长势喜人的江家少女,甩一甩大波浪卷发,笑吟吟道:“小慧,有事?在姜姐面前,还有啥不好说出口的?”

江小慧再次瞧一眼大口吃肉的堂哥,似乎下定了决心,一脸期待道:“我想和当初江宁哥哥一样,趁空闲时间来你店铺……打点工……可否?”

“这……”姜姒看向江宁,没有立即回应。

江宁狠狠地刨了一口米饭,莫说脑袋连眼睑都没抬一下,神色淡然,瓮声瓮气吐出两个字。

“不行!”

“为何?”江小慧沮丧道:“你当初行,为何我现在就不行?我能吃苦,江家湾长大的孩子谁没吃苦过?”

江水满眼睛翻白,语速不快不慢插话:“因为,他来县城没哥哥,你来县城却有哥哥!”

江小慧啐道:“大人说话,小孩莫插嘴!”继而,少女把着堂哥手臂轻轻摇一摇,撒娇道:“江宁哥哥,您就答应嘛,行行好,我保证不耽误学业,好不好嘛?”

“砰……”

江宁将手中筷子重重拍在桌上,神色狰狞,厉声吼道:“我说不行就不行,你没长耳朵还是聋啦?”

全场哑静。

两个县城长大的孩子顿时惶恐,从没见过这样的江宁。

倒是江水满神色泰然,大口刨饭,一副见惯不惊的样子。这样的江宁,他可早就见识过,那次被黄荆条子抽打的时候,江宁的样子可比现在可怕多了。

少女瞪圆双眼,两颗晶莹剔透慢慢溢出眼眶,缓缓滴落。

姜姒一把抱住少女,替她擦去泪珠,柔声劝道:“小慧乖,江宁哥哥不舍得你吃苦,你就一门心思读书就成。”

少女扑进少妇怀里,抽泣道:“我长大了,不能让他一个人背着整个家庭包袱,呜呜,姜姐姐,您不晓得,他在我身上花了很多很多钱,我要为他减轻负担,呜呜,我难受呢!”

少妇轻拍少女后背,嗓音越发柔婉,喃喃道:“我们都知道他是好人,他就是我们的主心骨,以后都听他的,不然,他比我们还难受!”

瞧着堂妹伤心样子,江宁脸色稍有缓和,语气依然严厉:“以后休要再提此事,你好好读书,一切有我!你江小慧不到成家立业那天,我江宁都管!”

姜姒定定瞧着这位小男人,比怀中江小慧心神还安定。

饭后,江家三兄妹来到嘉州师范学校门口。

江宁将手放在始终沉默不言的堂妹脑袋上揉一揉,抿嘴笑道:“好啦,别怄气啦,哥哥向你道歉,瞧你嘴巴都能挂上油瓶啦,哪里还像校花样儿?来,给我和满娃子笑一个!”

“噗嗤!”少女忍不住笑出声来,随即娇嗔道:“记住,以后不许凶我!”

江宁笑意盎然,拉过堂妹,替她轻轻理了理额前发丝,柔声道:“你周末陪陪周伯妈,辅导好满娃子的功课,就是对我最大帮忙,自古男人打天下,只为家眷日子安稳,你读过的书不比哥哥少,应该懂得如此道理。”

“老古董!”

少女嘴上执拗怼着,脸上已是大晴天,挥手告别。

走在返回鸡鸣巷的路上,一高一矮两道人影时挨时分。

“喂,江宁,你咋哭啦?”

“没有。”

“那你擦眼睛干嘛?”

“风吹沙子进了眼睛。”

“毛线个沙子,我咋没遭?”

“因为你矮。”

“你个子高,活该被吹了沙子。”

“信不信我揍你?”

“哈哈,瞧,你笑了!”

又哭又笑的江家少年,好似四月天空飞翔的纸鸢。

自由自在,又歪歪斜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