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第一次见到中冈慎二是在吉原的花街上。

作为唯一一座不受政府管辖的地下城市，吉原确是鱼龙混杂之地，也是各个派系的政治人士都喜欢的聚头之地。

中冈慎二给七夕的第一印象就是美。非常美。

与花街的姑娘坐在一起让人分不清是谁在嫖谁。

如果化个妆大概可以直接去竞争花魁。

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男生女相的家伙是土佐藩的代表人物。在各个派系之间混得如鱼得水游刃有余。

七夕坐在他对面，一边喝着清酒一边听着三味线咿咿呀呀的弹唱，并不先开口。

半晌，三味线告了一个段落。中冈停下了打节拍的手，有些微醺地看向七夕，“一青七夕，你可能猜不到，公议政体论的诞生就在这里。”

七夕端着酒杯的手停在半空，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哦？先生大才。”

中冈并不接话，眼神浮在半空，似在回味着什么。又过了会儿，才接着说道，“那是象山喝醉了，一边大哭一边大骂，说乱世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强藩与幕府夺.权，生民何辜……”

“我那个时候喝得很醉，脑子里想的是强藩幕府为何不能共存，然后脑子一拍，就想出了公议政体这个法子。所以我一直说，这论调不是我想出来的，它只是上天特意放在那里，看百姓疾苦，就塞到了我的脑子里，让我成了这么一个中间人……”

七夕想着他所说的象山，应该是那名很有名的教育家，松阳还曾向他求过学，是很有威望的人物。没想到他与中冈也有交情，说不定这是中冈认识松阳的原因。

脑子里过了几遍，七夕才慢慢接话道，“理论虽好，却很难实现。”

中冈不再说话，只深深地凝视着七夕。

七夕并不受到他眼神带来压力影响，自顾自地抿了一口酒，“譬如两虎相斗，并非因为山上猎物不够，不能分而食之，而是单纯的一山不能容二虎，此乃天性。”

“人终究与虎不同。”中冈看起来并不赞同她的说辞。

七夕微微一笑，“对权力的追逐就是人的天性，分权如同剜肉，非大信念者不会主动为之。”

中冈不再说话，又默默地喝起酒来。如喝闷酒般连喝几杯后，才短促地说了一句，“愿为剜肉者。”

七夕淡淡接话道，“愿为割肉刀。”

七夕与中冈最终达成了默契。

“松阳的案子可以压个两三年，这也是目前能活动到的极限了。”中冈走的时候留下了这么一句承诺。

七夕点了点头，表示了解，目送他出了门后，又回到了屋内。

花魁也已经退下，七夕并不急着走，而是摊开了手掌，看着中冈最后塞到她手里的纸条。

纸条上只写了十几个名字，各个派系的都有，主要是佐幕派的人。每个名字后面都用朱砂打了小红叉，让七夕轻易地就明白了这名单是什么意思。

默默地倒了一杯酒，将纸条泡到酒里，直到自己已经完全模糊到看不出本来面目后，七夕终于起身走出了房间。

*

之后的几天，陆续传来各派系高官被暗杀的消息，虽然这些官员多是声名狼藉之辈，但还是让江户的空气愈发地紧绷起来。

暗杀任务七夕以前也做过，但毕竟不是专门的暗杀人员，一开始还差点泄露了行迹。

结果当天晚上枭就给了她一本《暗杀要领》，着实让七夕无语良久。

看起来她那不靠谱的师父的确如同他自称的一般，除了让自己的本事有个传人之外，其余一切都不甚关心，是个非常自我的家伙。

这样的人，七夕实在想不明白他干嘛要帮天人做事，搅合到这样一滩浑水中来。

想不明白七海也懒得再想，当下就钻研起枭给她的那本书来。

接下来的几次，七夕业务越来越熟练，以至于追查的人连根毫毛都查不到，也是苦恼至极。

其实对于暗杀政敌这种斗争方式，七夕并不是十分赞同。然而当一个国家的体制不健全时，一切争斗都会显得格外粗暴而血腥。这样当然是最有效最直接的方式，但也打破了游戏规则底线，让这个国家的政治环境显得格外恶劣。

当然这些并不是七夕操心的范围。他国的文明程度和传统规则的形成都有其固有的文化和历史背景，七夕无意置喙，她只需要遵循这规则，然后达到她自己的目的。

暗杀事件后没过几天，中冈慎二又一次地找到了七海。

“陪我去见个人。”

七夕没有废话，也不问去见谁，直接点头答应。

看她这么干脆，中冈似有些意外，上下打量了她好几眼，“你这个样子，倒真是完全看不出来是个女生。”

七夕这才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哪里暴露的？”非常时期，无论是“一青七海”还是天照院的“青”都不好被人看到与中冈在一起，所以七夕在脸上补了两道疤，看上去更像一名凶恶的男性。

中冈回道，“第一次暗杀行动时有消息说凶手是名女性。”

七夕点头表示了解。她暗杀行动时一般会换回本来面目，也算是个烟雾弹。

“人人闻风丧胆的‘人斩’竟然是名女性，像你这么狠心的女人可不多见呢。”中冈似有些感慨地说着。

七夕嗤笑了一声，“你性别歧视？”

中冈掩嘴一笑，这个动作在他做来竟有了几分“娴雅”的味道，“我哪里敢。大家都说我是妇女之友呢。”

七夕无语地看向他，“***？”

“哎呀，你小小年纪，思想课真龌蹉。”中冈掩饰性地笑着，“只是偶尔进行一些深入的交流啦。”

七夕默默翻了个白眼。

中冈带着她一直往吉原的方向走去，走到半路上突然感慨了一句，“有时候也在想，即使在这样的乱世，人命如草芥，这样通过剥夺他人的生命来浇灌的理想之花，到最后还是不是理想中的模样。”

七夕转头看了他一眼，“需要帮你预约心理医生么？”

中冈无语地回看她，“你就没有偶尔迷茫一下？”

七夕转过脸去，眼睛看向前方，平静的脸上喜怒不辨，“不过是‘杀人者，人恒杀之’罢了。”

乱世的道德和和平时的总是不一样的，它遵循的是更为残酷更为直白的法则。

中冈闻言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最后叹了一声，“论觉悟，我不如你。”

七夕扯了扯嘴角，“你这样的人，更适合做建设者。乱世之后，道德总需要重建。”

中冈也微微扯了扯嘴角，不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