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枫见惯了这种场合,州市的酒风向来彪悍,一副随他去的姿态,自顾自地吃起来。
冯国强在酒桌上喝酒很凶,劝酒也很有一手,诸如“酒是粮食精,越喝越年轻”、“酒是长江水,越喝人越美”、“人若不喝酒,白来世上走”、“一条大河波浪宽,端起酒杯咱就干”等等,他张嘴就来,不但活跃气氛,酒下的也快。
众人刚开始还推辞,前两三个人实在拗不过他,干脆喝了,接下来劝酒的氛围逐渐被拉满。当然,冯国强劝酒也是看人把握分寸的,大领导面前他就不敢造次。
等冯国强敬酒至蓝枫,刚往杯子里倒了一些,蓝枫立即左手拦住他的胳膊,右手将酒杯端在手里伸出去,用身体挡着冯国强不让他继续加,客气道:“冯总,我酒量一般,这个就够了,多谢。”说完,仰头干了。
冯国强冷笑道:“两腿一站,喝了不算!蓝枫,我还没倒完,你喝早了,重来!”他使了一个眼色,旁边的人递给他一只干净的高脚杯,“哗哗”地往杯子里倒得很猛,心说:这是你自找的。
众人不禁为蓝枫捏了一把汗。
邢榕恰好背靠这桌,本来就时不时会向这个方向瞄上几眼,想瞅准机会上前敬杯酒,谁知遇上了这样的场面。张会民顺着邢榕的目光,也看向主桌。
一个“胖肚子”高脚杯,里面装了大半杯白酒,就这么被冯国强端着,递向蓝枫。
蓝枫眉毛拧到一起,眼睛不去看冯国强,怔住了。他本来就讨厌别人喝醉酒丑态必出,如果发生在自己身上,又是今天的场合,那就丢人丢大了。
邢榕看得心里紧张,就在她犹豫要不要这个时候出手,汪明远已经冲在前面,笑道:“冯总,蓝总最近身体欠佳,这杯就让我代劳了吧。”
冯国强狠狠瞪了他一眼,但不便发作,毕竟喝酒只是小事,谁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事撕破脸。为了挽回自己的面子,他道:“既然明远你要代劳,我也不能不给你这个面子。”说完,又在刚才的高脚杯中“哗哗”倒了些酒,几乎已经快到杯口。
众人都睁大眼睛看着眼前这一幕。
汪明远笑眯眯地接过高脚杯,定了定神,本来打算一口气闷掉,在领导面前也算是露脸,但喝到一半,龇牙咧嘴,正要仰头继续喝,蓝枫站起来一把抢过酒杯,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冯总的好酒,你怎么舍得全喝完,不给我留两口?”说着把剩下的酒一口干掉,杯口冲下晃了晃。
邢榕看着汪明远此时的狼狈模样,本来还有几分幸灾乐祸,谁让他以前老喜欢灌她酒,在她面前一直优越感十足,看到最后又心软,一阵唏嘘,这一杯下去得有二两,虽然他没喝完,但应该喝下去的至少有一两半。她又看了看蓝枫,斯文周正的脸庞增添了几分英气。
冯国强显然觉得自己面子又回来了,脸色顿时好转一些,但内心免不了留下疙瘩,他总觉得蓝枫看不起他,骨子里的那种孤傲,是他怎么也学不来的。
冯国强没想就此放过蓝枫,皮笑肉不笑道:“蓝总,滨河新城预计什么时候开盘呀?认筹量现在有多少了?”
蓝枫定了定神,抬头看一眼冯国强,刚刚喝下的白酒还在胃里翻滚,冷笑一声,道:“等开盘时间定了,一定邀请冯总莅临现场。”
冯国强还想追问开盘价格,对面的大领导冲他使了眼色,他又把话咽了回去。大领导是来参加“庆典”的,可不想搞出不愉快。
邢榕偶尔看向主桌,见去敬酒的人已川流不息。
这时张会民起身去那桌敬酒,邢榕笑嘻嘻地“组团”一起跟着去了。去那桌敬酒,邢榕掂量过自己的身份,如果单她自己一个人,尴尬不说,喝了一圈别人也未必记得她是谁。好在张会民仗义,敬酒前先向上层隆重介绍了一下她,用词最多的就是“年轻有为”。
主桌都是有身份的大佬,且敬酒的人多,他们也不敢让领导多喝,大家都是“我喝完您随意”的姿态,领导们也就象征性地抿一口,遇上交情深的,就会一口闷掉。
蓝枫看着“组团”的这两位,又看看不远处正与人推杯换盏的汪明远,心里一阵狐疑:这个女人身为JK的乙方,不和汪明远组团,却和其他公司的人走这么近,她在州市到底接了多少项目?会不会像她投标时说的那样,会把全部时间和精力放在滨河新城?
大家敬完主桌,其他桌也都挨个敬一圈,车轮大战一样,整场气氛达到高潮。
等邢榕回到自己座位,已经有些晕晕的,正想喝水,水杯是空的,此时恰好有人礼貌地为她续上白开水,抬头一看,正是那位整晚都默默无闻的中年男人。
一个晚上没搭句话,实在说不过去,邢榕微笑着道:“老兄,我叫邢榕,请问您怎么称呼?”
只见他很郑重地取出一张名片,双手递给邢榕,道:“我开了一家门窗厂,有机会欢迎去坐坐。”二人又有的没的闲扯了一会儿,邢榕心里时刻提醒自己要保持清醒,不能在这样的场合出丑。
邢榕怎么也不会想到,几年以后,这个人会和自己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当时的她,都没顾得上仔细打量他,只记得他给人一种老实敦厚的感觉,和那杯及时的有温度的白开水。
饭局结束,满场醉倒。有身份的人被司机或者助理陆续接走,有些人有朋友或者家属过来料理,而有些人就只能硬撑着自己回去。
邢榕喝了很多水,此时脑袋已经清醒很多。
所有人都走光了,只剩下邢榕和汪明远。
等汪明远忙完折返回座位,很大的桌子,他一个人趴在那儿吃冷饭残羹。邢榕这才想起来他整个晚上都没好好吃上几口热饭,道:“汪总,我叫人拿去热了再吃。”
他摆了摆手,一脸疲倦,道:“没事,我胡乱吃点,已经很饿了。”
想起之前为了拿下滨河新城的营销代理权,她托相熟的关系三番五次约他,他又在酒桌上各种摆谱,一副权威感很足的样子,突然心像被击中了一样,酸酸的,一阵感慨。也许人本来就有很多面,就像这个变幻莫测的世界,不能以一个切面来定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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