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河是我心心念念想要回到的天堂,有些事总令我难以释怀。
初入京城,没能欢实几日,便要入学了,那感觉就像是鸟入牢笼一般。马路对过便是两河小学,虽已在闲逛时,扒着铁门望过不少回了,真正走进校门,心又一下子揪了起来。
父亲先是把我领到了校长办公室,他们说了些什么,已不记得。只记得父亲当日是交了钱的,好像还不少,绝非行贿,那个钱据说叫作借读费。
唯有如此我才能有机会见到我的班主任,那个短发披肩,顶上尖尖,极具稳定性的王老师。黑色的汗衫,迈步总会短上一截的西裤,似在有意彰显她那洁白的袜子,再加上那双黑色老女式布鞋,像极了当年奥利奥的电视广告。
她属实具备班主任那种不怒自威风范,因为跟在她后面,我总能找到一种“贱民”的感觉。
她让我在讲台上做个简短的自我介绍,并时不时地黑着脸,呵斥着底下不断发出笑声的同学。
确实简短,姓名和来自哪里而已,可是我好像站在讲台上吭哧了好久,讲桌都快被我抠出凹坑了。
我如愿以偿的被安排到了最后一排的角落里。落座时,她叫我们打开课本某某页,开始了那只属于她的教学课堂,我也才渐渐壮起胆来,四下打量着周围还有同桌。
班上也就二十来人,只有连我在内六个男的,分布在天南海北的位置上。我同桌好像很是巧合,是个男的,看来他已“单身另过”有些时日了。他可能是察觉到我在看他,拨浪鼓般扭过头来,赫然一笑,一副脑袋不太好使的样子,吓得我赶紧低下头装起认真。回想到他那非凡的笑容,不自觉夹紧了两髀。
时间不算过于漫长,下课了。
女孩们围坐一起,离我远远的地方,眼睛却不断向我这里瞄着,嘴里也似乎在嚼着什么。远处四个男生围了上来,开始了一场自我介绍,这让我欣慰不已。可以理解,在他们眼中,男生几乎算得上濒危物种了,只不过他们那时似乎并没有把我当作同类。
阿民、阿东、阿泰、阿鹏和大壮,之所以如此罗列,是因为这是我用拳头同他们“深入认识”的顺序。没错,我挨个把他们揍了个遍,有时候还是一对多,对于一个能够翻墙越户徒手掰钢筋的我来讲,此类场面实在算不上壮观。
之所以动手,是因为他们给我起的外号“乡巴佬”。我不喜欢这个称呼,更不明白其深层含义,只因为吃过一个卤蛋,上面写着乡巴佬,我便据此推断这应该不是一个好称呼。于是每次他们闹翻后说出这三个字时,我一定会让他们在进入家门之前,添上一个抹眼泪的专业动作。
想要真正融入这个班集体是有难度的,比当地人多交几倍的费用后,到手的仅是一摞书而已,然而在学习过程中所用到的教具是没有的,虽只是些不值钱的纸板。每到科技课时,见到同学们纷纷从抽屉里拿出教具时,我只能两手抱在空空的桌案上,看着他们操作。在这一点上,仅凭拳头是解决不了任何问题的,只能红着脸像个“小偷”似的在一旁看着,这让我很不是滋味,也打心底明白了,我们不一样。
直到一个月后,班上新来了一个叫姗姗的女孩儿,也是外地人,这样一来我似乎有了个同类。可是我却不想和她搅在一起,因为经过一个月的“苦练”,我已学会穿白网鞋、T恤、运动裤了,虽然只是别人穿过的,可是走在人群中,我已多少装点的很接近本地人了。
而她,一身深红黑格子衣裤,穿的黑面白底布鞋,俨然一副异类模样,我是极不愿意与之划上等号的,所以当阿泰在众人面前撺掇我与其“交往”时,我再次动了粗,只是这次似乎不那么在理。
一次美术课,内容是画风筝,课上同学们拿出抽屉里的风筝,老师见我们两个双手抱在桌案,没有动静。便走向我问道:“你的风筝呢?”依旧是那句极小声的“我没发!”就像是二年级时因家里迟交了公粮,而被校长女儿班主任当众训诫那般。
老师又看了看姗姗,她只摇了摇头。老师毫不犹豫的将自己讲桌上的风筝递给了我。他转向姗姗时,似乎没有多少歉意地说到:“我这儿就这一个。”那一刻,我觉得自己受到了认同,也许是我的装束起了作用,也许是我真有那么点绘画天赋吧。如此一来,外地人的标签总算是扯了下来,只是……又恶狠狠地贴到了姗姗身上。
那以后,再未见过她那畅然的笑容了。
如今科技发达,我无需回到北京,只借助地图上的实景便能轻松回看到过去街道的模样,当再“走过”那道大门时,何等熟悉,低矮的门楣,不再靓丽的瓷砖,还有那剥落了一年又一年的门神画像。总想着摄影师如能走得再慢些,门扇双开,里面也许会再次走出儿时的那个人。我对她是有歉意的,却不知道错在哪里,我好像什么都没做,又好像什么都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