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灰白色的石材,不仅显得高贵而庄重,更让整座白龙祠宛如一条冲天游龙,洁白无瑕,傲视苍穹。
此刻,白龙祠前香烟缭绕,乡绅耆老们齐聚一堂,准备举行一场盛大的祭祀典礼。
李墨白将青马拴好,原本打算找一个僻静的地方避开喧嚣,却突然听到九棒锣响,旌旗飘扬。原来是延兴知府崔建成大人,携同知、通判一同驾临白龙祠。
李墨白无奈,只能随着涌出的人群来到正殿前的广场上,向崔大人行礼。
崔建成崔大人,是神宗皇帝元丰年间的进士。今年四月,崔大人刚刚由诸暨县知县升任延兴州知府。
今日的祭祀大典,是他上任后的首次公开亮相,自然引得众人瞩目,纷纷翘首观望。
耆老乡绅、举子秀才们纷纷上前向崔知府行礼。原本站在后方的李墨白,不知何时,也被廖举人和胖儒生一左一右地簇拥着,推挤到了前面。
廖举人自然是不必多说,他对李墨白的为人虽然反感,但放眼整个延兴府,也只有这位当年的李解元,才能与他平分秋色。
因此,自从崔知府到场后,他便紧紧跟着李墨白,生怕他被别人抢了去。
胖儒生的功名虽不及二人,但他家世显赫,祖辈中曾有人受到太祖皇帝赐食的殊荣。因此,他自认为可与举人和解元并肩。
他们二人,望着被官员们簇拥在中央的崔知府,毫不犹豫地跪拜下去,动作迅捷,姿势夸张,令李墨白大为惊叹。
只见二人匍匐在地,屁股高高撅起,高声呼道:“桐乡廖耀祖!石门方正!拜见知府大人!”
他们这一跪一拜,反而将始终站得笔直的李墨白凸显了出来。两人一矮一高,犹如“山”字形的笔架。
面对此情此景,李墨白并未慌乱,他优雅地行了一个长揖礼,恭敬地说道:“桐乡李墨白,见过知府大人。”
尽管廖举人和胖儒生方正的声音很大,但由于他们趴伏在地,所以声音听起来只是闷闷的。
而李墨白嗓音清越,姿容秀雅,眼神坦荡,如同明月照耀大江,顿时吸引了众人的目光。他的容貌令人惊叹,才华则令人敬仰。
崔建成这时才注意到李墨白,他既惊讶又高兴:“贤侄,你怎么没带随从?我正打算派人去接你,却没收到你的消息,原来你是一个人来的!”
李墨白淡然一笑,回答道:“延兴本是我的故乡,小侄轻装简行回乡,只是想探望世伯,不必兴师动众。”
崔知府听后,不仅没有生气,反而用更加慈爱的目光打量了李墨白一番,轻拍他的胳膊,温和地说:“你长高了,也愈发英俊了!李家出了两个麟儿,李兄真是好福气!”
一旁的同知和通判十分有眼力见,见新任知府与李墨白有旧,又得知李墨白也是一县县令,顿时对他十分敬重。于是,趁着吉时未到,他们连忙将两人引往后堂,看茶叙旧。
廖举人和胖儒生面面相觑,心中满是惊愕。他们只知道李墨白的兄长李秋白身居高位,是大元帅,还是大学士高拱的得意门生,前途无量。
但他们以为,李秋白远在京城,对延兴府的影响有限。然而,他们没想到新上任的知府大人,竟然也是李家的故交,对李墨白更是青睐有加。
廖举人气得七窍生烟,既嫉妒李墨白的好运气,又恼恨胖儒生方正没有提前打探清楚情况,让他在众人面前出丑。
他狠狠地瞪了方正一眼,然后拂袖而去。方正心中也是窝囊,却不敢发作,只得跟着廖举人,灰溜溜地躲到了一旁。
在后堂用茶的崔知府和李墨白,则继续叙旧。崔知府是宋神宗元丰年间的进士,家境贫寒,本无缘进京参加会试。若非当年李父的鼎力资助,崔建成又怎会有今日的成就?因此,他对李家的恩情铭记在心,对李墨白也是格外看重。
崔知府的小女儿梅娘,与李墨白自小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然而,崔知府的烦恼,又恰恰来源于此。
两人寒暄过后,崔知府长叹一声,让李墨白不禁心生好奇。
李墨白笑道:“伯父,您今年步步高升,官运亨通,别人羡慕还来不及,您为何会有这样的叹息?”
崔知府深知李墨白的性格,他恃才傲物,无所畏惧。所以面对李墨白的打趣,他并不以为意,反而耐心解释道:“还不是因为我那个不服管束的小女儿……”
李墨白眉头轻挑,一抹温柔的笑意浮现在嘴角。他记忆中的梅娘,始终是那个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丫头。
他回想起一次初秋新雨后的日子,他们两人在后院捉虫子。那时,满园都是虫鸣,怕虫的梅娘牵着他的衣角,虽然心里害怕极了,但也不肯放手,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李墨白回忆起当年捉虫子的趣事,那次,他把捉来的虫子装进一个罐子里,然后猛地掷到地上,瓦罐碎裂,虫子四处飞散,让年幼的梅娘吓得大哭。而他自己却抚掌大笑,享受着那份调皮捣蛋的快感。
事后,他的兄长李秋白用藤条教训了他一顿,而后对梅娘柔声安慰,这一幕也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里。
提起梅娘,李墨白不禁又想起了当年的自己,以及那个总是温文尔雅、待人宽厚的大哥李秋白。他感慨道:“小侄怕是有十多年未见过梅娘了!想来小妹,也该是到了成亲的年纪了。”
崔知府一拍大腿,表情也变得沉痛起来:“正是此事!家丑不可外扬,但我也只得跟贤侄明言了。梅娘自小就倾慕秋白贤侄,我原本并未放在心上。后来,我调任诸暨县,带着梅娘远走赴任,也早把此事抛诸脑后。可谁想,梅娘性子痴倔,直到现在,还对秋白贤侄念念不忘……”
李墨白听后默然,他明白崔知府的烦恼所在。梅娘对兄长的深情厚意,无疑是给崔知府和李家都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李墨白眉头微皱:“可兄长早已和户部侍郎的千金结为连理,再说,大哥也比我们大了快二十岁……”
崔知府点头附和:“是啊,秋白贤侄与侍郎千金情投意合,我自然是为他高兴。可梅娘……她却是执着于非李家儿郎不嫁,这可真让我头疼。”
说到这里,崔知府突然一愣,他意识到面前的李墨白也是李家儿郎。于是,他连忙补充道:“贤侄,你明白我的意思,梅娘她……她指的是……”
李墨白微笑着打断了他的话:“小侄明白,梅娘指的是我兄长一人。”他的语气虽然平和,但眼中却闪过一丝坚定。
他已经有了心上人颜七,对梅娘的情意,自然也只能婉拒。
他又如何不知梅娘的心意?
每次他惹哭了梅娘,只有大哥才能哄得好。他心甘情愿接受大哥的责罚,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愿意承担梅娘的感情。
崔知府不知道李墨白心中的想法,还以为自己刚刚的话说得不得体,正准备再圆上两句。然而,却听李墨白开口说道:“崔伯父放心!祭祀结束后,我会亲自上门拜访梅娘,和她好好谈谈。天下间的君子,也并非只有李家才有!无论是英勇的大元帅,还是貌比潘安的英俊公子,或是富逾邓通的富家子弟,都应该任由她挑选。”
李墨白的一席话,让崔知府不禁笑了出来,满心的忧虑顿时消散。虽然他知道,这只不过是李墨白为了安慰他而说的漂亮话,但他还是感到欣慰。
就在此时,赵同知的下属前来报告,吉时已经到了,请知府大人主持祭祀大典。于是,崔知府便带着李墨白穿过游廊,步入初夏的明媚阳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