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172章 死国可乎(2 / 2)仵作七姑娘首页

颜七微微抬头,目光落在李墨白那如玉山倾颓般的面容上。因情绪激动,他的脸上泛起两抹绯红,眸光虽然有些迷乱,却异常明亮,宛如一只被困住的猛兽。

面对李墨白的激愤,颜七却保持着平静,她轻声开口:“李大人,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

李墨白闻言,颓然坐下,静静地听着颜七开始讲述:“我朝真宗皇帝乾兴年间,许州府出了一位青天大老爷。他爱民如子,断案如神,两袖清风,深受当地百姓爱戴。然而,因为一个荒谬而可笑的理由,这位青天大老爷被牵连进一场大案,最终死在了诏狱之中。”

“后来,他的幼子长大了,也步入仕途,追随仁宗皇帝。他为国为民,殚精竭虑,颇有其父之风范。他后来官至宰相,致力于改革变法,为天下百姓谋求福祉。然而,庆历新政最终失败,他被奸臣司马光陷害,慨然赴死,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他的家人、族人,甚至朋友、学生都受到了牵连,血流成河。”

从湖上吹来的清风推开窗户,吹乱了少女鬓边的碎发,同时也点亮了她眸中从未熄灭的火焰。

那一瞬间,颜七似乎不再是那个平凡无奇的小仵作,而是化身为易水边慷慨悲歌的白衣荆轲。她骨子里的忠勇和正直,像火焰一样灼痛了李墨白的眼睛。

“李大人,您可知此人是谁?”颜七问道。

李墨白不由得坐直了身体,沉声回答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句话天下谁人不知,此人正是文正先生范仲淹,以及他的父亲许州知府范墉!”

真宗二十四年,空印案发。震怒之下的真宗皇帝下令,对于地方各衙门的长官主印者,一律处以死刑;而佐贰官则杖责一百,充军边地。这原本只是地方官吏,为了减少奔波而默契施行的小事,却被真宗皇帝上升到了利用空白文书作弊的严重程度,因此牵连人数众多,范墉也因此遭受了不幸。

而他的儿子范仲淹,早有才名远扬。真宗死后,仁宗继位,遵循真宗的遗训,召范仲淹入京,委以重任。后来,范仲淹进行改革变法,发动庆历新政,然而这却触动了权臣司马光等顽固派的利益。他们在皇帝面前进献谗言,导致范仲淹被罢免,最终也被迫害致死,整个家族也遭受了灭顶之灾。

因此,天下人都高度赞扬范氏的忠勇精神,为他们的灭族之祸感到叹息。

“那么,李大人,你又如何看待这两位英雄呢?是否也认为他们只是螳臂当车,执迷不悟呢?”颜七轻声问道。

李墨白长叹一声,摇头说道:“我岂有资格评价他们……”

说着,他便垂下了头,神情中充满了无尽的感慨。

颜七却声音朗然地继续说道:“李大人说得没错!这世道的确污浊,人心也确实不古。即使我们怀揣效死之心,也难以遇到真正能明辨是非的君主。但因为这样,我们就要放弃吗?就要置万千百姓于不顾吗?”

“普天之下,像梅娘这样遭受冤屈的人,又何止千万?天理昭昭,可又有谁能为她们伸张正义呢?而那些如法莲教一般祸害百姓的黑恶势力,天下间又不知有多少?”

颜七的言辞如铿锵鼓点,充满了壮怀激烈的豪情。李墨白缓缓抬头,正与颜七的目光交汇。

“李大人,你问我为何不悟,我并非不悟,而是不悔。无论是轰轰烈烈地死去,还是庸庸碌碌地度过一生,最终都是死亡。那么,为何不在死前为国家、为百姓尽一份力呢?”

“等死,死国可乎!”

颜七的清音断喝,如同惊雷般在李墨白的胸中回荡。那一刻,隔壁的丝竹声、窗外的欢歌笑语都黯然失色,唯有颜七的话语在他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他万万没有想到,自己一直渴盼从兄长李秋白口中听到的豪言壮语,竟然被眼前这样一位看似瘦弱的少女,如此自然地冲口而出。多年来困扰他内心、不曾得到开解的郁结,竟然在今日因她的言辞而豁然开朗。

李墨白与颜七共事已久,但直到今天,他似乎才真正认识了眼前的这位少女。她的内心世界,远比他所想象的更为丰富和深沉。

颜七站起身,缓缓踱步到窗边。她轻轻地掀起窗边垂挂的薄纱,将大半个身子探出窗外。

漫天的星光倾洒而入,伴随着远山的微岚和平湖的渔火,使得整个房间仿佛一幅美丽的画卷。而颜七站在窗边,就像是画中的人物一般。

身后的圆桌上,不胜酒力的李墨白已经伏在桌上呼呼大睡,房间里只剩下他平稳而疲惫的呼吸声。李墨白虽然有着“李二登徒子”的名声,但实际上,他的酒量却还不如一名女子。

颜七心中有些好笑,与面上红霞一同绽放的,是她罕见的浅淡笑意。她从袖中取出自己提前调配好的治疗酒醉、肝失疏泄的药丸,喂给李墨白服下。

……

深夜的官道上,月光如水,静静洒落。

一匹白马与一匹青马并驾齐驱,沿着道路悠然前行。青马的背后,一辆马车缓缓跟随,车轮滚动的声音在静夜中回荡。

马车内,李墨白已然酒醉如泥,沉睡不醒。

颜七骑在白马上,身姿挺拔,神情专注。

她不时回望一眼马车,确保李墨白安然无恙。她的目光坚定而温柔,仿佛在守护着一个重要的承诺。

月光洒在她的身上,为她披上了一层淡淡的光辉。她的面容,在月光下显得更加清丽脱俗,宛如一位月宫仙子。她的心中,则充满了对李墨白的关切与牵挂,这份情感如同月光般纯净而深沉。

在这寂静的官道上,颜七带着酒醉的李墨白缓缓前行。她的身影在月光下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远方的夜色之中。

她自东平踏月而来,也终究携月归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