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明最初是无序的,或者说,在文明之前没有秩序。
所谓的没有秩序,不是秩序不存在,而是指秩序是混乱的、无意识的。
对初一来说,大汉就是无序的。
这里的人残忍且野蛮,并且不以为耻。
而每一个活着的人,不管是以“狩猎者”姿态活着,或是以“猎物”的身份活着,他们都认同这是理所当然的。
初一觉得,这是一种相对满足后的自我放纵。
历经上古至战国、春秋,这片土地上的人们生活地十分艰难。
那个时候,他们勇于反抗,并且不容易得到满足。
就像饥饿太久的人,吃多少都觉得饿,哪怕身体上没有饿的感觉,但饿已经成为恐怖基因,深植脑海深处。
享受、舒服只对相当少的一部分人。
自大秦一统天下,二世而亡,刘邦以低微的身份获得天下。
这种穷人暴富的感觉,让刘邦满足,所以他只会想着匈奴给他的耻辱,而不会想着开拓。
后有汉武光兴,爆发出饥饿者饱餐后最后的一丝恐怖:远驱匈奴,兵锋可指西域。
从此之后,大汉只有内忧,无有外患。
四百余年,哪怕时至今日,南北门户依然只能对大汉造成擦伤,还远远谈不到伤害。
这种情况下,统治阶级只能把无限的精力用于内部掠夺。
玩外人的时候,还会考虑一下不要太过分,免得他们反抗,玩脱了。
自家的东西就不怕了,反抗了就按死,因为彼此相熟,彼此了解,更能探寻彼此的底线,所以显得更加惨无人道。
初一制定严格的军纪,预防的是穷人乍富后的得意猖狂,但何尝不是这种自我满足后的内部倾轧呢。
这些道理他懂,但他很难跟这个时代的人讲得通。
就仿佛在大汉随便找个人,告诉他不要随地吐痰,他只会觉得你脑袋有屁,精神有病,而不会觉得你有素质或是修养。
幸运的是,这是一个不怎么讲道理的世界,所以他可以不讲道理的设置规矩。
“赵大脚是我的亲卫,既然是他做错了,你们不愿他受罚,便惩罚我吧。”
初一回到自己的位置跪坐下来,对着官衙中唯一站着的小彘说道。
“天王,此事乃赵亲卫的过错,怎能罚于天王。”
翁老首先站起来反对,其他头领跟着起身反对。
初一摆摆手,望向翁老,问道:“若这种事情可以发生而没有惩戒,那太平道中致太平的世界如何达到?”
翁老无言以对,目光望向李头领。
“天王乃将主,哪有士卒有罪,罚于将主的道理,李某愿传令亲斩赵亲卫。”李头领冷声说道。
在座能说出这话,做出这事的有两个,一个是他,一个是杜头领,他开口,杜头领便不再说话。
“你说得对,但我想起公孙县尉谋杀我的时候,赵亲卫对我有救命之恩,斩他,我于心不忍。”
初一一脸心痛的说道。
这自然是装的,若说最初他是真想杀了赵大脚,但冷静下来后,这种心思也淡了。
若身边人犯错就杀,那谁还愿意跟着自己?
这终究不是后世,造反也不是过家家,一时愤怒杀了他不后悔,可若是冷静下来,还为此杀忠心之事,他做不到。
“这……”
众人一时无语,杀也是你,不杀也是你,那到底杀不杀?
不要说初一的人,便是官衙中的一众官吏也不知做什么表情是好。
“嚓。”
初一突然抽出右腿外侧的匕首,吓了众人一跳。
“天王不可。”大彘飞快起身,便要扑向初一。
“都给我坐好了别动,我还不至于自裁。”
初一怒斥一声,盯着大彘坐回原位,之后伸手解开自己头上用黄布做成的发箍。
盘的一丝不苟的长发落下,初一甩甩头发,拉起一缕望向众人。
“赵亲卫是我的身边人,我日夜传授依然不能让他知廉耻、晓礼仪,此事,我之过,今日割发代首,以儆效尤。”
初一说完,不等别人阻止,手中匕首划过一道寒光,一缕发丝斩断。
“小彘,拿着我的头发给赵大脚,告诉他,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四十军板,给我狠狠的打,打残了,我养他老。”
小彘上前接过初一的一缕发丝,用力的点点头。
“李头领,任命你为纠察队长,拥有纠察全军不法士卒之责,首领以下,可先斩后奏。”
初一望向李头领,目光炯炯。
“我们是强盗还是军人,取决权在你手中,只希望利刃交给你,不要让我失望。”
“诺,必不让天王失望。”
李头领用力捶打胸口,心潮澎湃。
他为人严谨,少言寡语,是真心信仰太平道,想建立一个太平世界。
初一的一番处置,正对他的心思,初一把纠察权交给他,他只会做好。
“先跟小彘去打赵大脚,然后辛苦些多巡查,不杀几个人,他们只当军纪是玩笑。”初一嘱咐道。
“诺。”
李头领再次捶胸,转身跟着小彘走出官衙。
初一回头望向一众官吏,微笑道:“管教不严,惹出了麻烦,让诸位见笑了。”
众人连道不敢,同时心惊初一治军之严。
“若诸位在执行正常公务期间,我士卒中有违法犯忌之人,尽管捉拿,若拿不住,告知李头领便是。”
初一温声嘱咐,言真意切。
“梁某代良乡百姓,谢过天王。”
梁主薄再次参拜,这一次,诚意满满,许多官吏都自觉的跟着参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