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京城里最繁华的十里街因为现下朝廷的局势动荡,显得有些萧条,沿街不再华灯如昼,街上偶有官兵巡逻,勉强支撑着皇城的门面,也有强盗惯偷昼伏夜出,窥视着京城里的一举一动。
黄昏时分,位于南大门偏东南,曾经全京城最热闹繁华的城区,似乎对现下的朝局丝毫没有影响,一入夜便点亮了满苑的灯笼,将船舫,酒肆,茶楼等店家照耀得如火辉煌,仿佛又回到了昔年的盛世,令人纸醉金迷。
那个人刚一踏进茶楼的时候,璇玑就注意到他了。
男性,约摸二十来岁,面容敦肃,一身粗布,墨黑的头发用一根枣色葛带束成一个简单的发束,未着冠饰,脚上一双厚底皮靴,陈旧,但是干净,是骑马赶路的好装备,乍看不过是与茶楼里众多食客相差无几的平民。
虽然是寒酸打扮,与茶楼里那些华服美饰的高官纨绔格格不入,但从他昂首走上楼梯的那几步身姿来看,此人是个练家高手,步履矫健,神态沉稳,有着一般平民不可能具备的泰然的气度。
璇玑还注意到他的手里,紧握着一柄用麻布层层包裹的物体,看形状应是一柄长约三尺的长剑,剑器散发出来的沉重的杀戮之气,却是再多的防护都无法掩盖,穿魂刺骨的血腥味,如一头白鲨,生生撕破了茶楼原本雅韵香蒸的气氛。
他进来后环顾了一遍整个茶楼,然后径直走到楼上右厢的雅座,寻了一个能窥瞰整个茶楼的位置坐下来。
这里是五味茶楼,京城最大的茶楼,设在最繁华的南大街,在朝纲离乱,世风日下的年代,各类商业都萎靡不振的时候,唯有这家茶楼生意火红,很多原先喜欢光顾那些寻欢场所纨绔子弟,这几年也尽少光顾那些地方了,也都来这个天下第一茶楼附庸风雅。
除了接待达官显贵,富商望族,也接待平民百姓,市井外客。他们名为只谈风月,实际却常常论人是非,那些在朝野之上不便结交的,都前前后后陆陆续续的走进茶馆,假姓化名,高谈阔论,畅所欲言,虽说无关政事,却也是关乎朝野上下的趋势。
民间流传了很多关于五味茶楼的传说,有人说是它是朝廷的耳目,五味茶楼的名声覆盖全国,耳目也就遍布全国,但只是传闻,没人知道它的真实底细。曾经还有几个自称天行道的杀手,说要替天行道,瞎折腾了好一阵子,却也找不出五味茶楼任何把柄。
不管这些传闻是真是假,有一个传闻却暗暗的在流传,若想要获悉某些大事,就来五味茶楼,这里什么消息都能打听到。
那人应该第一次光顾茶楼,却仿佛很熟络,他既然选了楼上的位置,那么茶楼的女茶司璇玑必然是要亲自会一会的。
璇玑托了一个绿檀木的茶盘,放着准备好的茶具和点茶的竹简,缓缓往东厢的位置走去。
今天茶楼里除了底楼的几个跑堂的端茶小厮,和煮茶姑娘,茶司只来了两位,一男一女,男的名叫楠樽,正在左边的东厢会客。右边西厢这位,就由玉女茶司璇玑来接待。
“五味茶楼都有什么茶。”那人第一次来,还不知道该喝点什么,看着茶几上的一排竹片茶简一一过目。
“世上能买到的茶,我五味茶楼都有,世上买不到的茶,我五味茶楼也有。就看客人是来喝什么茶的?”璇玑说,声音如溪风送音,娓娓动听。
来客凝滞片刻:“五味茶楼,为何叫‘五味茶楼’?”
璇玑垂目,耳朵则听见底楼的小二在报:故名思意,五味就是酸甜苦辣咸,甜的有果茶花茶,苦的有绿茶红茶,辣的有姜茶药茶……五味又有百种,光酸味就有酸梅汤,话梅饮,柠檬茶,柚子茶,酥酪浆,多食各种味道的茶,有助于身体软坚散结、清火明目,使人通窍舒畅……
甚是朗朗上口。
而作为玉女茶司,回答自然是要高深一些:“人生百味,其实都不过酸甜苦辣咸。”
“那是不是应该还有一味,”客人沉闷的说:“无味,淡而无味的清茶,‘五味茶楼’亦是‘无味茶楼’。”
璇玑笑了,看来这位初次造访的客人还是个有源头的。
五味茶楼上楼的客人分两种,慕名的和有源头的,慕名的故名思意是听说了五味茶楼的传闻,慕名而来的。
有源头的则是经过老熟客介绍来的,他能对上暗语。
竹绒香油灯上烤着白瓷的水壶哧哧的冒烟,抖了少许茶叶在骨瓷茶杯里,用热水浇了几浇,直到茶叶泡得舒展,盖上茶杯盖,轻晃茶杯,将碧色茶汤茶分入小盏,再推到客人面前。
“这是你要的碧螺春,贵客请慢用。”璇玑淡淡的说,沏完了茶,端坐在客人对面,安静的等待着。
这是五味茶楼的规则,来寻雅致的,聊天唠嗑的,品茶会友的,都在地下大堂里堆堆聚聚的坐着。
到了楼上的雅厢,品茶便不再是重点。也许会谈一些机密的话,也有可能会有一笔生意要做。
在这个茶楼已经工作了好几年了,璇玑已经非常熟悉,而她有过目不忘的眼力,客人只要来过一次她都能记得清清楚楚,她知道眼前这位客人是第一次来,而且看起来是个不善品茶的粗汉。
哪有人品茶是端着茶杯连看也不看,闻也不闻,一口而干的,这分明是饮酒的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