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莫忘都笑起来,莫问说:“当年姐夫就差点被姐姐摔下来,就姥姥家绣楼上。被大姐一把按在栏杆上,幸亏姥姥一盏灯笼照着了姐夫的脸。大姐问:爬错了?这也能错?!姐夫犹豫了一下,大姐抓住他腰带往上一拎,半个人都伸在栏杆外面了。当时大姐吆喝:这个后生谁勾的?没人回答。大姐就说,我觉得我也挺好,要不你跟我?”桌子上已经笑作一团。
莫愁一点也不害臊:“那可不,得当机立断。”她转向戈舒夜,“我们莫家姑娘找男人都是用抢的,远道之客最金贵,要不是你,后天晚上这三个抬也得抬出去。哎,我听说你们中原姑娘一辈子只能找一个男人,哪个是你的?其余的给我们带去爬楼。”
闵少悛饭碗后面的耳朵都红了,沈芸咬着嘴唇双手平举表示“饶了我吧”,既想笑又想躲。只有杨昶挺挺胸故作镇定,觉得自己高枕无忧。
戈舒夜抓起酒杯,一饮而尽,磕在桌上:“他们三个都跟我没关系,你们爱抬谁抬谁。”
三人都微微地愣住了。
暮色四合,牛羊下来,鸡栖于埘。炊烟绕过来,塞进他们鼻腔里。
沈芸转过头,瞪着眼睛笑:“大小姐,不、能、这样啊。”
戈舒夜把酒杯举到嘴边,挤出一个假笑:“开玩笑。谁说汉人姑娘只有一个男人的,他们三个,都归我。”
闵少悛连额头都红了;杨昶不自然地咳嗽了两声;沈芸侧头,眼睛盯着她,她的假笑还在继续:
“对了,刚刚莫二弟说马伤了,是怎么回事?”
莫问答道:“哦,脖子上有白斑的那匹,脚脖子扭了,得歇十天半个月,不然怕残废了。”“青领?糟了!我们急着赶路,有处换马么?”莫问叹气:“还真不能换,有个缘故,青领也是,八成是跟那畜生遇上了。”“有匹黑马,四蹄白的?”莫家人异口同声:“你见过那畜生?!”
莫愁:
那畜生是匹儿马。原是过来放牧的藏人养的,小时候叫狼叼去了,不知怎的竟没死,还长大了,以为自己是条狼呢。要论马力,真是好马,那么高的胸脯、力大无穷,油光水滑叫人馋得慌,可就是野,套了好几次也套不住。凶的要命,马的个头又有了狼的胆子,真成了一大害。糟蹋庄稼不说,到处追骒马,还不会骑跨,只把小母马的膝盖都踩伤了。我们村里合计把它做了,白玛赛目不让,说它这辈子托生成畜生是来报恩的,自然有人来降服它;倘若毁了这桩功德,我们莫氏也得倒霉。我们就合计套住给骟了,也不挡它功德。
白玛赛目?哦,我们跟着放牧藏人叫,这里温暖无冬,放牧人冬天把牛羊赶过来和我们换盐。意思是莲花王女、佛门圣女,治百病,知过去未来,牧人把她当活佛供养。
我们莫氏,女人当家,族中有个规矩:女传男不传,莫家女儿生下来的一定是莫家人,莫家男子爬了汉人女子的楼,孩子就不归莫家了。莲花王女说,这里面有个缘故。莫氏虽说汉话,祖上却不是汉人,是一支叫做药师的游民。药师是神仙之后,血有起死回生、再生造化之力,原有神药:水晶樱桃,又叫君流离,散人内息;珍珠樱桃,可治百病、解百毒;真红樱桃,可治百伤、救人于既倒。她们就是女传男不传;却又是男显女不显,药师男人长得好看,身上有牡丹痣,像牡丹花纹,成年了就发红,药师女子外表上却没啥特征。她们是大潮之日乘船从海上而来,故我们有初一十五的跳火船庆典。药师女性五十不老,男性虽然好看,容颜却和普通人一样老得快。这些都是传说了,我们却没见谁家女孩五十不老、男孩身上有牡丹痣。只这神药,莲花王女还能得着,她说若实在要骟,给我们一粒真红樱桃叫喂了,当天就好了。不如一起套了它,若是灵验,送给你们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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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次叩门,慈恩寺大门终于缓缓打开,正当众人眼燃希望之时,却见门内戒律森严,僧兵制杖站列,长老一排,为首的是慧生的师弟慧徇,气派挺括。长老先齐齐“阿弥陀佛”地施了一礼,然后道:“僧慧生私自娶亲,犯色、淫二戒,以后不在本寺挂搭,度牒僧文在此,今后以游僧修行吧。一切职务由慧徇顶替。善哉!”慧生两道垂眉一瞪:“当初贫僧会唱经飞铙做道场的时候,不是说好守菩萨戒就行了么!再说了我儿子都十二岁了,你们今天才知道?我佛慈悲,有人伤着了,见死不救么!”慧徇道:“师哥,别怪他们,都是为了保全寺里。晁氏兄弟已被收押了,我们装作你们没到过这里,去吧。”
大门关上,晁醒再挨不住一头昏死过去。
乔老酒道:“阉狗好毒,陕刀门已然投靠!”闻人悯人叹气:“陕刀门有钱,看样领头的有个人很贪,慈恩寺多田多产,他们肯定要撇清关系。”乔老酒道:“我们人困马乏,最紧要的是落脚养伤……”正说着,只见一路彩色车骑大包小包迤逦而来。谢若悬打马上前,领头的女子一身彩裙,头戴金冠,辫子上缀满了五色彩石。他们用藏语说了几句,女子便换了清晰的汉音:“不妨,我们是过路牧人,先看看病人。”她跳下和谢若悬一起过来。近了才看清,她身材修长,肤如熟铜闪光,牙齿很白,瞳仁色浅、大而明亮,真是一个美人。“流血太多了,这个给他吃下去,性命无忧。”女子掏出一把药丸,鲜红可爱如同樱桃。一粒示意喂晁醒吃下,正当众人以为要分给其他人时,不想她一个一个喂在马的嘴里——冲阵时马大都受了刀兵火燎。牧人往寺里送完酥油便继续往南走了,晁醒渐渐清醒过来,低头查看,伤口已然愈合。众人赞叹不已,闻人悯人道:“早知此药如此神效,给了马真有些浪费,此去昆仑路途艰险,倒不如留备后患。”慧生大师眼睛望着牧人消失的方向,喃喃道:“真是醍醐蒙顶的,我不如她。”(众生平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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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太阳还没出来,晨雾翻着白堆在溪面上,木桩冷而湿滑。绊马索一触,绳网齐发,一阵暴烈的马嘶和挣扎,黑马落入了陷阱,黑马跳了几下也不敢动了,它聪明地明白了如果再跳下去是什么结果。
“真漂亮啊,我以前还没见过儿马呢。”戈舒夜眼睛反射着鬃毛鸦翅一样的光,黑马睁着恐惧的眼睛想要后退,又负痛不敢动。
“要是真骟了,就长不了这么好看了。”沈芸说,似有叹息之意。
戈舒夜看了一会儿:“算了。总会有马的。”她挥剑一斫,绳索崩断,木缝劈裂。黑马小心翼翼地退了几步,“走吧”戈舒夜挥挥手——不想凶兽狼胆,这马没有调头就跑,反抬步上前、刨土点头,戈舒夜吃惊后跃,她头上明光一闪,马受惊激跳!
千钧一发,沈芸奋前舒臂,掰住她肩膀将她捞回来。两人后退之势重,沈芸咣地仰面倒地,戈舒夜摔在沈芸身上。
野马逡巡几圈,背对太阳升起处,跑了。后面是刚刚冲过来的莫愁,鞋上还有晨霜,她大呼可惜:“到底还是套不住。”跟着赶来的杨昶不言语,脸色阴沉。(杨昶怀疑沈芸)返程时他故意落在后面,侧头对沈芸:“为什么由着大小姐胡闹?”
沈芸歉意笑笑,神色淡然:“闵兄的伤还得得些日子;就算套着了,没有野马能压一天就上路的,离九月初五还有日子,赶得上。”等在门口的莫问、莫忘招手:“太好了,牧人马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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戈舒夜:
“大小姐,你不该太过相信一个外人。——还有,你今日的言行,实在于礼不合。”我回想泥围子柿子树下杨昶的说话,西陲天上的月和星都很亮,风也很冷。
“外人?谁是外人?”杨昶露出了一个非常吃惊的眼神,就像说:你冒冒失失的什么都不懂么?他转身走了。
风的方向变了,我转过头。“看在我是为你说话的份上,别说是我的不是,行吗?”
沈芸提着灯笼,笑了笑:“莫妹妹向我要一朵喇叭花。”他顿了顿,“那匹马真漂亮,给它起个名字吧。”
我感觉有一些绝望地泄气,闭上眼睛,《女论语》我总是记不住,但大约记得幸福的案例,无不是三从四德举案齐眉,忍辱负重守得云开见月明:“这不好,是吧?”
他看了我一会儿:“不,也许并不是不好。”我抬头看着他,希望他继续说下去。
“起个名字。”他笑,眼睛皱起来。
我抬头想想:“又没有套住——不外就叫白蹄乌。”
天上的星星很亮,三颗星星串成一排。绸缪束薪,三星在天;(今夕何夕,见此良人)。“乌云连珠。”
“黑云压城城欲摧。”他摇头,岔开了话题:“杨兄,他对你很好啊。”
我从鼻子哼道:“你们什么时候要好到可以称兄道弟了。”
他突然地说:“你不是真的不欢喜他,你只是在恼他罢了。”
“为什么?”我的眼神不甘。
沈芸的眼神像在看一个大哭大闹的小孩儿,带着一种温和的嘲笑,像是看穿了秋水:“当一个人或事对你来说不再重要,你就会原谅他;而你永远不能原谅的,只有……”
“没什么。我希望我的胸膛永远空荡,这样我就能完成我要做的事而无忧惧。”月光中他低下眼睛,安静无害得像是褪了羽衣的谪仙人。
我把目光望向升起夜雾的洮溪未名的支流,雾气变换着形状和姿势,如同天女起舞:“可是那该有多么可惜啊。”
他抬眼和我望向同一个方向,云淡风轻:“岂能事事如意,求什么得什么。我只要得一件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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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群白鸽落在青崖的亭台楼阁上(昆仑台)。
一身道衣的弟子快步趋庭。
一个白眉老头展开一簇蜡丸信:
七(施摇光):异星愈亮,还在你们当中。
戈云止:陕刀亡,慈寺脱,毁剑趁早。
闻人悯人:陕门叛,晁醒不堪用。
谢若悬:乔安贫刀法有异,锦衣卫。
杨昶:人剑俱安,不日会合。提防沈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