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脑袋里反复念叨这个我猜测的结论。
“不,这不可能。”我摇了摇头。
“怎么,想到什么了?”
“董泽华,很有可能是把自己的亲生儿子改造成了一台机器。”
“结合他的研究经历,这种说法似乎挺合理的。”老程点了点头。
我抬头看着对面的少年,他那铁青色的半张脸,以及闪着红光的眼珠,让我有些不寒而栗。
“董欣,你杀了几个人?”
“5个。”董欣应答着,他说话的声音很清脆,却像是一个少年该有的青春样子。
“和武警那边提供的信息对上了。”老程嘀咕了一句,接着问道:“你为什么要杀那些人?”
“为了修复。”
“修复?修复什么?”
“修复我的父亲。”
“我很好奇你为什么要用修复这个名词?”
“人类,和机械一样,出现问题,逐渐老化,和机械一样,修理人类的方法,就是更换零件。”
“你是说,你把人类当做了机械。”
“我并没有混淆二者的概念,但二者的本质是相同的,只不过,人类尚且没有意识到机械的力量。”少年对答如流,正常来说,这个年纪的孩子,不应该有这样的心理素质和知识储备,况且他说得很多话我都理解不了。
“你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是我的父亲教给我的。”
董欣依旧不动声色地说着,一字一句扎在我和老程的心上,都让我们俩瑟瑟发抖。
并不能以常世的伦理价值观念审视面前的少年,我想。
“师父。”
我跟老程示意,因为我心里也有很多问题想要问面前的少年。
“给。”老程把话筒推了过来。
“董欣。”我清了清嗓子,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更有底气。
少年脑袋转动了一下,他似乎能透过单面镜看见我们这边的状况。
“你刚才说,你要修复你的父亲,在这之前,你的父亲是出了什么意外吗?”
“他病了,像机械一样,出现了故障。”董欣一字一句地说着,“我最开始拿来‘零件’修复他,但他很生气,不停指责我,我认为他的故障很严重,所以我暂时把他关闭了。”
“你说的关闭了,意思是你杀死了他?”
“我并没有杀死他,我只是把刀插进了他的胸膛。”
我干咽了一下,那少年说得每一字、每一句,都在冲击着我内心的底线——我把家人看得很重,对于董欣,除了不可理解,还有一种畏惧。
“然后你就开始寻找零件?”
老程看了我一样,似乎没有料到我会切换到董欣的说话方式。
“是的,我这样做了,并且为我父亲更换了零件,在这之后,他好转了。”
“好转了?”
我和老程对视了一眼,脑海中不约而同地浮现出了一种疯狂的想法。
“小李,你在这儿等我,我去去就回。”
老程神情严肃地拉开椅子,离开了审讯室。
“好转了?”董欣为什么要这样回答?难道董泽华真的如他所说的那样,起死回生了?
面前的少年,眨着红色的瞳孔,直愣愣地看着我,看得我心中有些发毛。
“请问,我可以去找我的父亲了吗?不及时更换零件,他会继续老化的。”
“先等等。”
“好的。”董欣低下了头,不再与我对视,这让我轻松了不少,他身体轻微地活动着,发出机械运转时刺耳的摩擦声,那声音听起来很不妙,就像是老化的门轴,推拉的时候因为缺少润滑而有些嘶哑。
我反复在脑海中思索着董欣的话,直到注意到自己胸前的水晶发生了轻微的变色。
“不想了不想了。”
保险起见,我还是背靠在椅子上,静静地等待着老程回来。
良久之后,老程拿着一份报告回来了。
“怎么样?”
“那小子说得没错。”老程把文件夹摊开放在桌面上,“这是后续。”
董泽华并没有死,他的生理机能完好、脑细胞活跃,就连他曾经在社区登记过的那些疑难杂症,也都消失了,什么糖尿病、老年痴呆,通通没有了。
我再一次难以置信地看着文件。
董泽华依然活着,不过是以一种“展开”的形式;现在的他,无法在物理上被称为人,在305的卧室发现他,他便是那一整间卧室;如今被转移到基地,他仍然在基地提供的维生舱内顽强的活着,虽然他五感尽失、只剩一堆器官组织浸泡在营养液中,他依旧活着。
“真见鬼了。”
老程点了点头,看起来他比我冷静许多。
“我在以前见到过这种情况,不过不是在这里。”
“什么意思?不是在这里?”
“不是在地球上?”
“那还能是哪儿?难道是外太空?”我将老程的话理解为缓和气氛,不料他却很坚定地摇了摇头。
我收敛了笑容,认真地看着他,希望得到更多的答复,可他讳莫如深,不吐露半点消息。
“这不是最重要的事情,最重要的事情是搞清楚这小子是怎么来的。”
“你还记得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吗?我是说,你曾经死过一次了。”
董欣再次抬起头看我,说道:“我,我是父亲的儿子,我是他最杰出的作品。”
正当我考虑要如何继续这个话题的时候,董欣却一改先前的模样,娓娓道来。
“我死了,妈妈也死了,父亲先救了妈妈,但是那些人……那些人不让他救妈妈,妈妈死了,妈妈彻底死了。”董欣的语气没有半点顿挫,但听起来,仍然有一种隐隐的痛苦。
“他们把我和父亲赶走,我躺在袋子里,但我知道袋子外面的一切。”
“父亲把另一个我安置在我的大脑里面,然后他来了。”
“……”
“他?”我立刻追问,“他是谁?”
“当子宫得到第13个真正的孩子,他将到来。”
“我是说……”
老程一把握住了话筒,脸色阴沉地看着审讯室那边的少年,似乎不让我继续说下去。
“当红色的土地为贫瘠带来滋养,他会到来。”
“当血肉脱离皑皑白骨,他便到来。”
那孩子的话,像是一句一句的咒语,听起来神秘而诡异,我看着镜子里的他,恍惚之间,却有一种迷幻的错觉,仿佛坐在那椅子上的人并不是董欣,而是我,是我的内心,正在被某个声音质问着。
恶心。
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