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雪儿在一旁盯着,陈太医也不敢胡言乱语,如实禀报。
崔启墨听后,有片刻没说话,随即挥手让所有人退下。
“皇上?”李公公小心翼翼地上前,“老奴……”
“朕知道你并不知情,否则你必不敢瞒着朕。”崔启墨一只手肘搁在扶手上,撑着头。
此刻,他像一只被放干了空气的气球,干瘪瘪地窝在宽大的龙椅里,没有丝毫王者的霸气。
或者说,此刻他看上去,更像一位头发已经开始花白的中老年人。
“皇上莫急,老奴这就去查。”
“不必了!”崔启墨叫住李公公,“朕知道是谁做的。”
李公公双膝跪下,“皇上,都怪老奴无用。虽然靖王当时被关在大理寺,可毕竟还是眼皮子底下的事,老奴竟也没能察觉。是老奴无用,是老奴无能……”
其实,他之前是想着去大理寺看看的,就担心大理寺的人用刑过度,下手没个轻重。可一想到皇上对靖王抗旨的怨气,便又断了这念头。
说想到这里,他“啪啪啪”的扇了自己几个耳光。
李公公知道,真正击垮皇上的,并非是儿子的伤。
皇上更在意的是,有人在其眼皮子底下,将堂堂一个皇子折磨得几乎丢了性命,皇上竟然毫无察觉!
让皇上变成瞎子,聋子,这是对皇权的藐视和缺乏敬畏。
这才是最让崔启墨无法容忍的。
他一生强势,绝非昏庸无能,绝不允许有人在他眼皮子底下如此阳奉阴违。
李公公觉得,若非今日皇上无意间问了句靖王妃,不知何时才会知道靖王或许会因受刑过重而变成残疾。
毕竟,崔宏靖是个可有可无的皇子,还特别不受待见,从不和任何人走近,几乎没人会主动在皇上面前说起他。
他本身也是个闷葫芦,即便受了委屈也早已习惯了默默受着。
若换一位皇子,或许不会有这样的事发生。
“这次若非靖王妃及时为他医治,他或许就真的再也站不起来了……你说,朕对他,是不是过于严苛了一些?”
瞧着皇上那样,李公公心里也酸楚,“皇上保重龙体,谁又知道您心里的苦楚呢!”
崔启墨眼前,仿佛浮现出一个蹦蹦跳跳的男孩。
男孩刚学会走路,正蹒跚着在御花园追蝴蝶,一对藕节般的小胖手臂,高高举起。
男孩伸手去抓蝴蝶,没抓着。他便蹬着小胖腿使劲跳了一跳,还是没抓着。
男孩再跳,蝴蝶飞走了,他却摔倒了。
男孩哭了,哭得很伤心,崔启墨却慈爱地笑了。
那时的崔启墨,还是太子。
靖儿这模样,将他心都要萌化了。
他一把捞起哭得伤心的孩子,高高举起。
举着他去追蝴蝶。
男孩开心得咯咯大笑。
他一高兴就嘟着嘴去亲那又白又嫩的脸蛋。
可刚亲下,孩子就哇哇大哭。
一抹纤细的身影迈着轻盈的步伐走过来。她穿着淡紫色的宫装,款式很简单,没有其他后妃那般繁琐华贵。
一切简单、单纯的东西,她都喜欢。
她接过男孩,抱在怀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一边假装嗔怒,“都怪父王,父王的胡茬弄疼了咱们靖儿,咱们不跟父王玩了。”
女子抱起男孩,假装转身要走。
小家伙一边哭一边闹,向他伸出胖胖的小手,“不,儿臣要父王,儿臣就要和父王玩。母妃,儿臣乖,儿臣听话不哭了!儿臣不哭了,是不是就可以让父王抱抱举高高了……”
忆起这一幕,崔启墨那刚毅而饱经沧桑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柔软,鼻子竟然有些酸酸的。
可曾几何时,这一切都不复存在,只能在梦里出现。
在梦中,那个淡紫色的人儿,总是冲着她笑,又渐渐模糊,模糊得都看不清她的容颜。
他记得,她才进东宫那时,很爱笑的。
她的笑,那么纯净,那么自然,没有丝毫虚伪造作。
他看得出,她的确很开心,很幸福。
特别是有了靖儿之后,她在他面前,从不曾掩饰她的幸福。
直至她倒在他面前。
生前最后一刻,她的脸上,都带着纯净的笑。
她带着最纯净的笑,说着最狠的话。
“崔启墨,我恨你……若时间能倒回,我宁可死也不会嫁于你……”
这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