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6章 北庭之殇(五)(2 / 2)悖星北海传首页

宛若雷声炸起!

几乎失神的双眸瞬间聚焦,姆卜沙身子猛地一颤,他感觉浑身像是烧起来了,狂热的血在体内乱窜。下一刻,他突然发现疲惫的双臂压力骤减,难以言喻的力量瞬间充斥全身!

那是一片白茫茫的天地,有一个男人的身影在向他招手。

囚笼、刀光、火海。

他哭着,不停奔跑,踉跄中隐隐听到背后传来男人歇斯底里地喊叫!

“不能倒!继续……跑!”

全身的骨骼在这一刻被锁住!在几乎完美的位置上,血液开始沸腾!姆卜沙左脚向后一踏,定住行将倒塌的身躯,他下意识地就摆臂挥出一拳,仿佛有气浪割过他的皮肤,撕开了他挥出去的手臂。

世界突然安静了,人群在这一刻悄然惊视,就连高坐的王子们也都屏住了呼吸。

那个就要倒下的布兰戈德人竟以一种不可思议的幅度弹起,他的手像是抓住了从天空垂下来的绳子,把他几乎贴地的身躯拉了起来。

他挥出的拳头不像是一次攻击,倒像是为某一激动人心的时刻振臂将呼。

他像是全力嘶吼的野马,奔跑着冲向迷雾,可当迷雾拨开,另一头却是深不见底的山崖。疾驰的烈马失去了落足的位置,开始急速下坠。

落空。

他的拳头只是在触摸流风。

姆卜沙不可置信地看着挥空的拳头,拳峰正在急速下坠,而他的身躯也顺着摆拳的方向倒去。可戈站在原地没有动,却离他有两米之距。

“好强的支撑力……”

可戈忍不住点头自语,目光里满是惊愕。即使他眼界再高,此时也不得不称赞这位布兰戈德的少年。

那最后的一拳就如同垂死之人奋起反击,明明已经精疲力尽却还是要让自己挥出一拳,这股力量并非来自肉体,而是来自于精神。

“姆卜沙!”阿努拉猛地钻过围栏,后面护着的蛮人还未回过神,惊惶地目送着男孩向中间跑去。

“阿努拉……”姆卜沙看到了那个向他跑来的模糊身影,嘴里呢喃了一声。

下一刻他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阿努拉跪在已经没了意识的姆卜沙身旁,看着已经被鲜血浸透的衣衫,一时间不知道该怎么办。

“来人啊!带他去白庙!”可戈大喝道。

紧接着,人群里挤出三名身着皮甲的武士,他们快步来到姆卜沙身旁,互相说了几句话就扛起姆卜沙离开。阿努拉连忙站起身,跟在他们身后。

可戈眉头一皱,目光定格在从人群里冲过来的羸弱少年身上,不知为何,他只觉得这孩子的脸看着有些熟悉。

阿努拉似乎感受到了什么,他忽然停了下来,转身对可戈点头,低低道了一声:“谢谢”。

虽然感觉熟悉,但可戈现在也没有什么头绪,只是点头以作回应。

阿努拉心里暗松一口气,这位阿勒斯兰的武士并不像传闻中的那般严苛。随后,他转身离去,悬着的心也已经放下大半,因为他很清楚白庙是个什么地方。

……

白庙,也称习道院,是蛮族最神圣的地方。

土马嚓霸主时期,中洲旅人陈川杰来到北原,其善好白学、医术,所到之处皆得礼遇。

所谓白学,是中洲道法中三大分支“庾良”“定静”“白学”中的一支,庾良重道德、定静重意境,白学重心智。而之所以称那个时代为土马嚓霸主时期则是因为彼时北原战乱,大部族相互攻伐,胜者为王。

后世称那个年代为霸主时期。

后来,史官们为了方便区分,将霸主时期划分为了好几个时间段,均以各大战役之胜部命名。而土马嚓部则是鹿原野一战的胜者,因此,称这段时期为土马嚓霸主时期。

被草原牧民尊称为“白庙之祖”的陈川杰身世并不美满。

他五岁时丧父,七岁母亲也染病离去,自小便在当地道院长大,熟读道法中的《七敏》《十三经》以及《太湖卷》等白学名册。三十岁时,陈川杰得易山高人指点,称其道果结于北陆,于是开始北行求道。

陈川杰孤身一人行六年,途径南原十六部,后抵达土马察部,得到了土马察部主君厄鲁詹厚待。他一边为厄鲁詹讲授《太湖卷》名册,一边救治土马嚓部的伤残者。

蛮人素来厌恶文人口中冠冕堂皇的道德仁义,但陈川杰所讲授的白学并非以德止戈,而是以治得心,这是一个很新颖的角度,故而深为厄鲁詹敬信。厄鲁詹在本部内为陈川杰修筑庙宇,并以三百蛮族武士专为其护法。

此庙也在后来被称为白庙。

陈川杰因其自身幼年孤苦的经历,便希望能收留各部遗孤并为其传道,但厄鲁詹及其兄长本意是想将本部贵族子弟送入庙中修习,而不是什么遗孤。但土马嚓主君最终还是尊重陈川杰的想法,允许他收留各部遗孤,甚至包括敌部后裔。同时他也向陈川杰明言,希望能将本族子弟送入其中。

陈川杰应允,留下一句话。

“道学不以高低贵贱而分,人皆有善心,修习之意在于剔乱除恶,以实得见智而终正道也。”

在草原从医的经历也让陈川杰也意识到一件事情,就是草原药石匮乏,其医者大多以接骨正骨为长,若非重症则不用药,若用药则数剂齐下,代为猛药。

陈川杰知道草原医者自古以来就有一套相对独立的医疗体系,虽然他们的医术相比中洲医者要落后,但他们在医治野兽这一方面更具优势。

兽治,向来以猛药为主。

草原部族非常珍爱马匹,蛮族人就是在马背上生活的,随军的草原医者不仅要知道如何救人,更需要知道如何治兽,有时候中洲的军需官还会请蛮族医者为他们讲授兽医技艺。

陈川杰就此现状,综合了中医和蛮医的特点,起编《素内合经》这一蛮族传世医书。此书从最初记载的三卷十七篇扩编至五卷三十三篇,后世称其为草原医学的奠基着作。书中三卷以外伤为主,如刀斧伤、烧伤、痈肿、挤压伤等;两卷以内伤为主,如心痛、胸闷、中风、虚劳等。

在白庙传道期间,陈川杰广收各部族遗孤,为其提供住所,传授白学、医术,深受草原各部族民敬重。从他开始《素内合经》的编写到完成中洲医书《伤寒杂经》的译本之时,已过十五载,那时的他四十有一。

在这十五年里,陈川杰早已悟得什么是道,他在辞别土马嚓部主君努哈尔时留下了一段话。

“陈某一生所历所见所闻所学已无憾事,二十年前曾受人指点,故而北行求道。今道途已明,是时候离去。陈某不过一介凡夫,一无牵二无挂三无高志,唯一念想便是希望大家能少受些苦,能吃上饭,穿上衣。如今,安加措、普撒拉米这些孩子都长大了,他们在这里我很放心。我想啊,也许还有很多人在受苦,等着有人能给予他们帮助,总是要有人去帮别人一把的。对于我来说,不过是多走了几里路,少睡了几天觉。要是他们愿意,我就教他们读书,教他们怎么治病救人。这样的日子正是我期盼的啊,哪怕是我年少之时。”

在陈川杰辞别西行后不过三年,战火就烧到了土马嚓,但白庙却一直为一方净土,各部军帐行兵都会不约而同绕行。也是在那段时期,陈川杰的弟子们开始游历各部传道,有些支持白学的部族会为他们修缮白庙,供其传法。

陈川杰的余生都在奔波,直到在荒漠中遇到一个婴儿,婴儿的双亲都在一场遍及当地的灾厄中死去,当地人称为黑纹病,感染者全身都会出现黑色的纹路,故有此名。

陈川杰最后活到了七十三岁,在打坐时悄然离世。他最后的二十年是在草原最西边的鲁伯干荒漠中度过的,和一个孩子,直到那个孩子长大。

他为这个孩子起了一个中陆的名字,叫陈念生。

不过,这个孩子在后来却被西陆教会称为是最后的暴君,而在西域史书中则称他是“大西雅里国度唯一的统治者”——德里厄斯大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