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戈河南岸,临时营地。
午后,红日斜挂长空,帐篷前升起一柱柱炊烟,淡淡的烟影在草地上若隐若现,宛若潜在湖底的鱼儿缓缓向东边的草原游去。
马蹄声回荡在天地间,不断有军骑从北岸的高坡出现,在浓浓的尘土破风而出,急驰向马戈河河畔。
南岸的奴隶们听到了大动静,纷纷抬起头看向北岸。
原野尽头,一片黑色的剪影格外引人注目,军骑们簇拥着一位身着布衫的少年武士,少年武士背上似乎长了翅膀,但却没有膜。他们在有说有笑中逐渐逼近北岸,对岸的人们这才看清楚了些,少年背后是一只鹿头,如同翅膀一样的剪影只是鹿角罢了。
“是帕苏里!”人群中有人认出了他。
“他不是正在进行狩猎比试吗?怎么回来了?”有人疑惑道。
“你看,他背上!是鹿角!”
“这才不到三天啊,他就猎到了一只角鹿?这也太快了……部族里那些老猎人面子可要挂不住咯。”
帕苏里在人堆中笑迎着众人赞誉。
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用了不到三天的时间就猎到一只角鹿。如此成绩,使得一向冷静低调的帕苏里也能够心安理得地接受他人赞誉。要知道,一个二十左右的青年能独自在原野度过一个晚上就已经是一件不容易的事情了,更别说是狩猎。
在依马北草原上,那些能够度过幼年期的动物都非常谨慎,因为只有不断的戒备才能保证它们在弱肉强食的法则下生存下去。因此,猎人们往往很难独自猎杀到足够的猎物,往往需要数名猎人合作构建出一个狩猎圈,对目标猎物进行合围。
另外,依马北草原开阔平坦,动物的警觉足以令它们在极远处就能发现人类的身影。对于角鹿而言,人类与狼、鬣狗等没有区别,都是致命的存在,为了生存,它们会与人保持一个安全的距离。
没有战马,猎手很难在视野开阔的环境中有所收获。
优秀的猎手们很清楚这个道理,他们往往选择白天跟踪,夜晚再迫近寻觅猎杀的机会。每当夜幕降临,荒野深处就会四面回荡起野兽的吼叫,这是最折磨人心的声音。嗜血的野兽无论嗅觉、视觉都远非人力所及,它们有能力锁定极远处的猎人,哪怕是最谨慎的猎人也无法察觉自己是否已经沦为猎物。
所以,可想而知,帕苏里能够在没有黑马的帮助下猎杀到一只角鹿,足以证明其勇气与魄力。
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骑军向营地的东侧行进,岸边的族民们纷纷跑向东营门,期间还不忘招呼在帐子里忙活的人们,直呼“武士们回来了”。
南岸的人群瞬间少了大半,剩下的绝大部分都是奴隶,他们还有一堆脏衣物陪伴。
巡猎回来了……
哈依真微微抬首,目光扫过滚滚而来的骑军,只是看了一会,她便收回了目光,转身熟练地从一旁的杂物堆里抽出脏的衣物,是一条草儒裙。
她愣了一下,然后站了起来,把裙子展开。
裙布像平洒的网一样散开,泥金色的织布上勾勒着各式各样的精美图案。宽大的裙幅和红色窄袖,便于骑马开弓,蛮族少女很喜欢这种裙子,漂亮却又不妨碍骑射。
她晃了晃草儒裙,面色微红,目光认真寻找着,终于找到了污渍,曳地的裙裾上沾着泥垢。
她弯腰蹲下,把草儒裙小心折起,把脚边木桶拉到眼前,轻轻将叠好的裙子浸泡在事先备好的灰水里。裙子入水,桶边如泉涌般溢出,她找到沾着污渍的裙裾,细心地揉搓。
“哈依真?”有人轻轻唤着她的名字。
女孩手上的动作一滞,但瞬息后又继续揉搓裙子,好似没听见一般。
阿努拉蹲在她旁边,目光却望向远方疾行的骑军。
女孩没有看他,一声不吭地把裙子换了个面,是没有雕花图案的内侧。
“唔。”阿努拉坐在女孩旁边,看了一眼旁边堆成小衫的杂物,又看了看水桶里的裙子,有些惊讶道:“这些都要你一个人洗吗?”
“还有烈颜塔,她在帐子里睡觉,太阳下山的时候才会来。”哈依真说,而后又补充道:“我和她只有一个桶,得轮流洗,要是有两个桶就好了。”
“太阳都下山了才来,这能看得见吗?”
“她洗被褥,每一处都要搓干净,看不见也没关系的。”
“我来帮你吧,有什么我可以做的吗?”阿努拉问。
“没有。”哈依真摇头道,“你回去吧。”
“帐子里就我一个了。”阿努拉挠挠头,“五王子又把海瀚叫走,说是猎骑在马戈河上游看到一群獭子,找到了它们的洞穴。”
“那你怎么没有去?”哈依真低头问。
“感觉没什么意思……我在厄鲁塔亚平原上就遇到过好多旱獭,之前还养过一只,肥圆的像个草球一样。”
“厄鲁塔亚平原?”
“对,在东边,我家就在那。”阿努拉眼里一闪,“那里很好看的,往南边走三五里路就能见到五颜六色的花海,草原的牧民们都说那里的花最好看,他们把那片地方叫作‘可可颜飒’,就是有情意的地方,牧民们都喜欢去那里放牧,他们说可以找到最好看的花送给姑娘。再往东走就能看到林子还有山,很高很高的山。”
阿努拉用手比划着,最后展臂,道:“那山有这么宽,比这片天都要长。我当时从很远的地方看过去,从南一直到北都瞧不见尽头。人们把那些山叫作东野山脉,他们都说翻过了东野山脉就能看到海,可这么多年了,我还没见过有人能翻过去。”
“山……”哈依真抬起头,却正好看见男孩望着远方,眼神透着一抹莫名的感伤。
“是啊,山。”阿努拉露出一抹笑,“其实整个草原不止是东边有山,北边和南边也有山。北边的是北原的山,以前那是我们蛮族的圣山,但现在……人人都害怕它。”
“是吗……阿努拉懂得真多,我还是第一次听人说起这些事情。”哈依真又把头低下,继续揉搓裙子。
“懂这些事情,好像并没有什么用。”阿努拉忽然觉着倦了,不由自主地就躺倒在草地上。
“为什么?”哈依真目光动了动,很快又收了回去。
“因为……因为这些东西,又不会让我成为武士。别人每天练的都是骑马、射箭,每时每刻都在进步,而我就只能盯着草场发呆。有些人还没成年,部族里的大人们就已经给他们的弯刀开刃,而我阿爸连一把小刀都没给过我。”
“别这么想……”哈依真低声说,可似乎只有她自己能听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