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37章 北庭之殇(三十六)(1 / 2)悖星北海传首页

马戈河南岸,医帐群。

阿木尔倚上草榻的垫头,座下铺着一层松软的羊皮,细腻柔滑的质感在他的后背舒漫开来。

他的目光游走于简陋的帐子内部,最后落在了正对面的草榻上,那里躺着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年,是连夜色的掩盖不住的苍白。

海瀚沉沉地躺在草榻上,半个身子都几乎要没入其中。他没有了往日的飞扬活泼的神采,像是一只被晒晕的旱獭,病恹恹地开合着眼皮,虚弱得仿佛下一秒就要睡去。

光影微弱闪烁,帐布偶有人影被火光盖映在上面,那是护卫们的影子,这座帐子周围都是负责守护王子的北庭近侍。

“你要是不舒服就睡呗,硬撑着做什么?”阿木尔突然笑了起来,海瀚昏昏欲睡却死死支撑的样子让他忍俊不禁。

“不行……大川杰说过,受寒了要……要熬出汗才能好。”海瀚虚弱地动了一下,双手环在胸口,把被褥裹得更紧了。

“你呀,还是怎么舒服怎么来吧。”阿木尔满不在乎地说,“大川杰精修的是星相,又不是医学,也不是草药学,我可不记得有哪个星相是能让人祛寒的。”

“再坚持一下。”海瀚说起话来有气无力的。

“这有什么好坚持的,我也经常受寒,但每次只要喝些药,睡上三两天就能痊愈,可从来没像你这样……把自己捂得跟个裹脚布似的,你也不嫌汗臭啊?”

“汗臭味的裹脚布只需要一天就能……就能让我重新活过来!”海瀚不服气地喊出最后一口气,随后喉咙里就开始发出一阵沉沉的低鸣,“好难受啊,夏天都会受寒,是我太倒霉还是身子太虚了啊?”

“都不是,你这是自作自受。”阿木尔没好气地道:“谁让你前两天晚上到处乱跑,草原白天和夜晚的温度简直就是天差地别,你穿着白天的衣裳在晚上的寒风里乱跑,能不受寒吗?你这样吹冷风,要是不受寒,回去都得多给鹿灵磕几个头。”

给鹿灵磕头?

海瀚听得有些耳熟,迷迷糊糊地回想着。

鹿灵,古老的蛮人信奉的神明之一,象征着安和与太平。传说中,当灾疫降临草原,灵明通透的鹿灵会踩着白云出现,足迹跨越的地方会化作乳白色的清露,只要接触到清露,病疫就会被驱散。

叫鹿灵让我不再难受吗?怎么可能……

海瀚在心底自嘲地笑了笑,弱弱地说:“鹿灵……鹿灵能保佑我吗?我都吃过好几次鹿肉了,它老人家要是知道了,不给我来上一脚都不错了……但,鹿灵大人要是真能保佑我以后不受寒,我今后一定再也不吃鹿肉了!”

“鹿灵保不保佑你,我不知道。但,我不是已经在这里了吗?我保佑你啊!”阿木尔笑了笑,问道:“你想要什么保佑?”

“不生病。”

“这不可能,换一个。”阿木尔摇摇头。

“你可是北庭的王子,连生病都管不了吗?”海瀚费劲地打趣道。

“我自己都有病……怎么管别人生不生病呢?”阿木尔收起了笑容,仰头看向圆顶,目光平静如静静的湖水。

“你有什么病?”海瀚勉强地侧过身,皱眉看向阿木尔。

“我的病……其实也不能算真的病。”阿木尔语气很平淡,也偏过头看向海瀚,深深地说:“在草原上,男人都是生活在马背上的,骑不上马儿就是病;牧民都要外出狩猎才能有熏肉过冬,拉不开猎弓也是病;草原部族间也不像海瀚想的那么和平,挥起来的弯刀劈不开敌人骨头更是病。这是,弱小的病!”

“总……总会有其他出路的。”海瀚把头扭回去,看向漆黑的帐顶,虚浮的声音从喉间挤出,

“不会有的。海瀚,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没有汗王,没有大川杰,我们会怎么样?”黑暗中,阿木尔无声地笑了,“我们骑不上能够驰骋草原的烈马,拉不开能射穿猎物皮毛的猎弓,更没有资格拿起守护部族的弯刀。”

海瀚沉默了下来,原先就要合上的眼皮也被阿木尔的一番话扯开,脑门上的火也没那么炙热,就好像被心里头泛起的苦水给浇灭了一些。

“其实,阿努拉也一样,他和我都是一样的人。”阿木尔幽幽地说了一句,却让海瀚又清醒了几分。

“什么?”

“海瀚应该早就知道了吧。”阿木尔早早又把头转开,没有看向海瀚,但海瀚却惊讶地看了过来。

“知道什么?”

“阿努拉的身份。”

“什么……算是吧。”海瀚下意识就要反驳,可一想到对床的人是阿木尔,竟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他不能骗阿木尔,这是他最好的朋友了。

“对,大川杰跟我说过……”

阿木尔笑出了声来,脑子里想到那个懒散的老人,“大川杰怎么会守得住这样的秘密呢?也不对,或许对大川杰来说,这样的小事情根本算不上什么秘密。”

“这算小事情吗?”海瀚问。

“对于阿爸和大川杰他们来说,可能还不如偷偷藏一壶酒的秘密值钱。”

“值钱?”海瀚晕乎乎的,“怎么你今天说话像……像那些书帐里的文士一样,叫人摸不着头脑。”

“可能以后都要这么说话了吧。”阿木尔的脸上忽然有了些倦意。

“为什么?”

“因为不是所有人都像你一样,总有人不愿意和我说实话。”

“实话?什么嘛……”海瀚觉得有些累了,困意决堤似的涌了上来,合眼道:“阿木尔,我先睡了哈,好累……”

“好。”阿木尔也躺了下来,拉起被褥一角盖在肚子上。

“你也早点睡。”海瀚侧身向外,是面朝阿木尔的方向。

“好。”阿木尔笑着回应。

帐内的呼吸声渐匀,却都细若游蚊。

不知过了多久,帐布上的人影忽然游动了起来,仿佛一颗石头落在平静的湖面,荡开一阵阵涟漪。

有人在帐外走动!

阿木尔警觉地坐起,也惊到了还未彻底睡过去的海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