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长风停下手,背过张阿三,上前几步摇头低声道:“情况很不好,他年纪大了,受不了这种毒打,外伤不说,只怕内脏都打坏了。”
“还......还能救吗,您想想办法......。”
“我自会尽力,只是生老病死本是每个人都要经历的,有时候人力也无可挽回。”
“我先去外面开点药,你叫人把他的衣服换了。”
“好。”
两个婢女捧着一身干净的衣服进来,其中一个便开始解张阿三的衣服。张阿三突然睁开眼,抗拒道:“你......你们做什么?”
“换衣服啊,你看你这身衣服净是血渍污秽,又烂又破,还怎么穿,伤口都要被感染的。”
“不......不用了,我不习惯穿别人的衣服,你们不用管我。”张阿三气息微弱的连声拒绝。
两婢女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是好,阿璃闻声走了进来,耐心劝道:“阿伯,我们换身干净的衣服待会儿才方便上药啊,这身衣服如果你舍不得我们就留在这,等你病好了,再换回来怎么样?”穷苦人家没什么钱,宝贝自己那一身衣服,阿璃也能理解。
“谢谢你,但是,不用了。”张阿三望了阿璃一眼,喘着粗气道:“你......你们不用管我,也不用费心给我诊治,我心里有数,我......我活不成了。”
阿璃一怔,难道刚才阿耶的话被他听到了?这个时候违背病人的心愿总是不好的,便道:“那好,咱就不换,你好好歇着吧,一会儿孙太医就来给您上药,你会好起来的。”
张阿三这才轻轻闭上眼。
到了第三天张阿三的情况越发不好了,楚长风也无力回天,这天晚上他突然说饿了,然后喝了几口米粥,阿璃知道了,赶紧过来看他,心想他幸许可以熬过这关了。
他一见阿璃,便道:“王妃,我有些话想同你说。”
阿璃摒退左右,问道:“你想说什么?”
“谢谢你救了我,现在请你将我身上这件夹衣解下来。”
“啊。”阿璃疑惑不解,他之前不是一直拒绝别人替他换衣服吗?
“快点,我的时间不多了。”张阿三虚白着一张脸,催促道。
“哦。”阿璃动手将他的夹衣解下。
“将它剪开。”张阿三再次吩咐。
这下阿璃更加疑惑了,她仔细看了又看,掂了又掂,觉得这就是件寻常的衣服,并无什么特别,但她还是在张阿三的指导下将夹衣背部剪开,这是一件羊皮制成的夹衣,中间铺着厚厚的绵布,绵布的中间缝制着一块牛皮夹层,剪开牛皮,里面是一个密封好的油纸包,打开油纸包,里面赫然是一张字迹斑斑发黄的蚕茧纸,阿璃打出纸张,上面写着的正是王羲之的传世之作《兰亭集序》。
她瞬间目瞪口呆,惊魂未定,“你......”她真的难以相信这一切。
“你......你收好了,这可是真迹。”张阿三平静的嘱咐道。
“你真的私拿了这幅帖子?”
“不是私拿,而是取回。”张阿三目光坦然:“这帖《兰亭集序》本来就是我家的,祖上如何得的,我不知道。传至我已经是第七代了,但我小的时候开始家道中落,到我二十岁的那年,我的父亲已经去世好几年了,母亲又病重,我为了给了她治病咬牙将这幅帖子卖掉换钱,但结果被人骗了,不仅分文未得,家母还因此去世了。”
“我本想也一死了之,但家传之宝就被我这么弄丢了,我又有何面目去见地下的爷娘和列祖列宗呢?所以我后来活着的唯一目的就是要重新取回《兰亭集序》。”
“有一年我终于打探到它的下落,在东都洛阳的皇宫,所以我便想办法进了宫,蛰伏几年,终于在书库的一个角落里见到这帖令我朝思暮想但已蒙尘已久的《兰亭集序》。”
“这时候正是王世充当权,宫禁不是一般的严苛,我根本逃不出去,且外面又乱得很,我也没地方可去,便只好又沉下心来等待时机,好不容易等到大唐收复了洛阳,趁着新旧交接之际,我想这便是最好的时机了,所以就放了那把火,携书趁乱逃走,可惜还是功亏一篑。”
“咳!”他笑了笑,继续道:“从我被抓到的那一刻起,我就打定主意帖在人在,我走了它也得陪着我一起去见家中的列祖列宗。但经过这三天,现在我又改变主意了。”
他眼中有微光绽放:“我这一生经历了太多的阴暗和险恶,以至于后来一直活在悲愤和厌世之中,是你让我见到了人世间最后一丝光亮,感受到了最后一丝温暖,如果我就这么走了,没什么打紧,但这幅绝世名帖如果也跟着我消失于世,未免太可惜了。”
“所以现在我将它转赠于你,但请你不要再将它置于宫闱之中,成为权贵们的玩物,待将来将它送给真正热爱书法、精通书法的有缘之人,也不算辱没了它的价值。”他断断续续的说完,浑身累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了,只剩眼中一点黯淡的光直直的盯着她。
“好。”阿璃点点头,哽咽道:“我答应你,一定做到。”
张阿三牵动了一丝嘴角,永远闭上了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