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我想起还有个东西可用,忙以另一只手拈出,伸到白面女子耳边虚晃一下,转动过来夹在指间给她瞧:“看这是什么?”白面女子见那只是一枚钱,随手就打飞了。我不由懊恼道:“意外!还以为看到你主公拿来当宝的这枚钱,你会有多大反应呢……”白面女子冷哼道:“这种小钱我们那儿多的是。就你拿来当宝!”
我望着那枚“永乐通宝”飞离甚远,心感失落:“可惜,就这样丢了。本来还想拿回去留个记念……”正叹惋间,忽见那枚钱又飞回来,且来势奇疾,出乎不意地击在白面女子扯我发梢的那只手腕上,啪然发出骨折声响。那白面女子猝然吃痛,放开了我的发梢,另一只手晃出袖外,探爪急抓,堪堪攥住那枚钱,却浑身一震,又松开了手。
叮一声响,那枚钱从我眼前飞上半空,垂发大汉见了就猛扫一掌,又把那枚钱朝适才来处打回去。劲道虽是不小,却随着飒响激飞之势忽止,夜色下但见一只纤弱之手从墙影里轻轻伸出,有个人不动声色地接住了那枚钱,拈于指间,然后弹回。
垂发大汉一把抓在手心,我听到啪的声响,转面瞧见他臂膀一震,又忙不迭地张开手指,掌心赫然现出“永乐通宝”形状的血痕。随着他握不住的这枚钱叮然而落,只见那只纤弱之手不知如何已近在眼前,悄从我身旁晃转而出,接着那枚飞落之钱,再次弹指发去,啪的击在白面女子面门,她刚要展开的大红袍顿时萎落,收爪踉跄后退时只见眉心印有“永乐通宝”四字血红。
那枚钱再叮一声飞回,落入我面前一个纤影小僧伸来承接的手心。随即他交还给我,瞥见我佩戴的手链,便又顺手拾起我甩落的香帕,也放到我手上,说道:“女施主,刚才你甩手帕的那个动作,还可以再做一次看看。”我虽然不明其意,却想也不暇稍想,见那垂发大汉要拽我退开,就把香帕再次甩向垂发大汉脸上,顷即只见“茶”字霎现,随帕飘舞在垂发大汉面前。我想起他还有一边眼窝没黑,急忙捏出粉拳打去。
不过那垂发大汉怎肯再次中招,意料之中,他轻而易举地抓住了我的手。我猝感疼痛,正准备叫苦:“哎呀哎呀……”纤影小僧却在我耳边悄言道:“千手缠的用法我略知一二。你缺一副凑不成双,用不成千手缠。不过只须如此如此,再如此这般,只手也能遮天!”
他说“如此如此”的时候,拿着我的手做给我看,当时我正感不解:“可是我的双手被抓住了,怎样才能做到?”心念未及转过,不意一只手倏已松脱,没等我看清究竟是怎么脱出的,纤影小僧继之以“再如此这般”,我依言施为,只见手上佩戴的手链不知如何反箍住了垂发大汉之手,他吃惊急挣不脱,更箍紧了腕脉,一时竟似手筋虬突欲爆。纤影小僧随即教我使用“只手遮天”,晃掌到垂发大汉脸上,猝然打黑了他另一边眼窝。
平心而论,这招“只手遮天”的威力应该更大,只是我当时刚学,发挥不好,最多只是打得垂发大汉眼睛一时急难张开,并且先后加起来总共打黑了他两个眼窝,也算殊属难得。如果还要加上先前的吐口水之战,我也是大获全胜,心情何其之爽。然后我按纤影小僧所教之法,甩手晃转数下,飒然收回缠箍垂发大汉腕脉的手链。心想:“不料‘只手缠’都已经这么好,那么‘千手缠’又该有多厉害呢?”
那纤影小僧伸手接着飘落之帕,又交回给我,说道:“配合‘只手缠’的这几招般若掌法除了应急脱离敌手,还可以用来夺刃,甚至制敌。不过女施主刚学,尚未熟练掌握如何巧驭敌势以借势反御之法,不可轻易使用。”我接回手帕,往他眼前摇晃一下,眨了眨眼问:“猜猜扔手帕这招跟谁学的?”
纤影小僧垂目合什道:“女施主见笑了。”他合掌之时袖风微拂,我感觉鼻际闻到仿佛某种龙液香般的清馨气息,使人难免陶醉之余,不由心下暗惑:“他到底是男还是女的呀?”
垂发大汉踉跄后退,刹步停在猎猎飘展的“地黄八幡”大旗下,不顾一时目痛难睁,甩手打飞几个来伺左右的侍从,绰刀在握,明晃晃地朝前遥指,嘶声喝问:“你是何人,有胆就留下名来!”
纤影小僧在刀前合什道:“名叫景虎,来自越后。”一时之间,不只我心头怦跳,四周也响起此起彼落的交头接耳之声,嗡嗡不绝。
垂发大汉变色道:“好快的身法,刹那间竟就闪到我刀尖前了……你从越后来干什么?”名叫景虎的小僧看着抵近鼻前的刀尖,淡然道:“刹那间也许亿万年,刀尖前亦是修行地。小僧景虎到此,是应氏康大人之邀,讨杯酒喝。顺便要带些人走。”说着,抬手从那些披枷戴链和巨像下做苦役的人影扫过,然后回掌含胸微躬行礼,垂目说道:“先谢过诸位大人了。”
旗影下坐着的那些青头老者哈哈大笑,都觉得很有趣:“凭你一个黄口小儿,就要从河越大营把人全都带走?”
我忍不住站到这个纤弱小僧的身旁,抿着嘴虽不说话,心意却已暗决:“不只你一个,还要加上我一个。”
这样做的结果不出所料,我和他就一起陷入重重刀枪环伺之中了。并且我还留意到,周围的高处更有许多兵卒弯弓拉弩,瞄准了我们。
更让我感到不妙的是,旗影下走出八个青头老者,悄随八色幡动,分踞“东”、“南”、“西”、“北”、“天”、“地”、“生”、“死”八个幡位,又在重重刀枪环伺之间,再把我们围困在幡影之内。垂发大汉振落外衣,露出里边一身独特装束,森然道:“八幡天龙!”
耳听得人丛里有惊呼声:“尊胜陀罗尼母衣!”我觉得这次很难逃脱了,转面瞧了瞧身边仅剩的唯一同伴,但见这个名叫景虎的纤弱小僧依然神色自若,他从行囊里掏出些圆圆的宛如棋子形状之物,随手撒向四周幡影之间,落地不成阵列,散似星罗棋布,分别显现“临”、“兵”、“斗”、“者”、“皆”、“阵”、“列”、“前”、“行”。
小僧见我在旁懵眼不解,提手一指,说道:“无动身法仅九步,可破八幡天龙。”
我提手挠了挠嘴边,愣然问:“是你自己玩,还是教我玩?”小僧微颔首道:“一起玩。”没等我弄明白怎么玩,就被他随手一推,冷不丁儿撞入幡影间隙,堪堪擦过刀丛,脚下踩到“者”位那枚棋。只听旁边几个青头老者纷声道:“怎么给她踩进这里来了?乱啦乱啦……”
老青头们正要来揪我扔出,半空中忽见一面玄布斗展,面前霎显“毗沙门天”字样次第闪现,分踞“东”、“南”、“西”、“北”四个幡位的青头老者跌撞错位,阵脚已乱。就只在那一瞬间,小僧晃身入阵,从“阵”位转“前”位,先已重挫两幡老者,使之踣地吐血;迅即又转“行”归“列”,再挫另两幡老者,一击而倒,随后拽我一推,我就懵然撞过生死门,脚踏“兵”位棋子,避开两道交击拦截之刃,打了个滑,不意去了“斗”位,转面一瞧,“生”、“死”两个幡位的老者已掼出阵外。
我看了看,只剩“天”与“地”两幡不倒,心想这应该容易了。哪料又有四个青头老者入阵,守住天门,我见不是头,就下意识的转身要去占“地”,却一头撞进了垂发大汉和焦须老者所守的幡影下,暗叫一声糟,小僧突然闪身移至“临”位,抢先伸手将我推去“皆”位,他自己却立刻陷入五个青头老者合力围攻之下。
垂发大汉本是守护于“天”、“地”两幡之间,随时来回策应,见我从他旁边跌撞而过,忍不住就离开他踞守的方位,急要来捉我。瞅他来势凶恶,我一慌神,也离开了“皆”位。
垂发大汉见我走得慌忙,就一脚扫掉“皆”位那枚棋子,桀桀笑道:“你们完了,这回满盘皆输,结果会很难看!”
更糟的是,我头发又被揪住。吃痛转面一瞧,原来是那白面女子不知何时又晃身穿出人丛间隙,悄无声息地欺至我背后,目光幽幽而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