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树影里有个人俯手按地,仅屈一膝蹲身扫目凛视四周。其畔另一人亦是同般精悍装束,端着粗管长械低声感喟:“只有死者才看得到战争结束。”
树后晃出一个帽沿遮眉的脸面涂花之人,手持长管器械转问:“柏拉图说的?”
“大家小心,”精悍装束之人点头叹息,端着粗管长械惕顾道,“先前遇见许多尸体残缺不全。不知此处发生了何事?”
“人类之间的战争不会结束,”帽沿遮眉的脸面涂花之人似有感触,从几具死尸杂陈间隙挪步说道,“只要还有人存在,就没完没了。无论几千年前,还是几千年后……”
我悄瞥手腕朱痕随语声微闪,忙加遮掩,从木叶茂密处窥见那个俯手按地之人抬首提醒道:“咱们追踪的东西应该还在附近,刚才看到那边有些男女慌慌张张跑过,往那个方向……”树上一人悬躯荡落,犹未着地,便在半空中难抑困惑的说道:“朝亚历山大港的方向,我看见若干莫名其妙的家伙抬一张床惶奔,上面好像有我们此前觅见之物,不过壳里大概是空的……”
“不要干扰历史,”那个俯手按地之人低言道,“咱们速去速归。”
“但愿还赶得及,”精悍装束之人端着粗管长械移躯说道,“此行没有黑鹰接应,当心有来无回。”
俯手按地之人起身持械转觑道:“那团夹杂着青辉漾闪的迷雾随时消失。这趟记住要赶时间,不然就被时间赶上。万一给咱们赶上了‘亚历山大港战役’更糟心……”树上荡落之人扛包跟随道:“几十万人混战的全城鏖兵,我可不想赶上。经历过就知道,兵器的优势在这种修罗杀场没多大作用。当初困在摩加迪沙,险些出不来……”帽沿遮眉的脸面涂花之人端起长管器械,在旁不禁唏嘘道:“前次不小心撞去巴赫穆特围城绞肉战场,就差点儿回不来。可见时间很难把握准确,去向亦非随心所愿。我觉得戚老大身边那个鬼鬼祟祟给他乱出点子的光头圆脸胖子从来就没一句靠谱话儿……”
我忍不住纳闷地转面回望,只见向匡在树后掐住光头圆脸胖子之脖,有乐亦拿扇拍打,悄问:“那些人是什么路数?”光头圆脸胖子满目委屈的摇晃脑袋说道:“这怎么晓得?你问我,我问谁……”我朝他们抬指贴唇,悄示低声,因见有乐仍在挥扇乱拍,我忙伸手阻挡,悄言道:“别闹!小心给外边那些人听见……”有乐改以另一只手拈出腰后之扇,继续拍打道:“这家伙至少脚踏一千多只船,你还让他跟着?当心遭其忽起坏心给你来一招‘背刺’……”光头圆脸胖子怨视道:“你这小滑头不要胡说,我什么时候‘背刺’过谁?”
“我忽有芒刺在背之感,”随着木叶纷簌,那些精悍装束之人匆往一个方向穿蹿而去,末尾掩行的一人端着粗管长械转脖惕觑道,“后边似有什么动静……”
前面树影晃动,有人压低声音招呼:“走快些,都别迟耽。戚老大还在河边泊船等候……”
“再说一次,”草丛里立起一个黑脸汉子,语音浑厚,扛着多管重械问道,“这里是哪儿来着?什么时间?”
“就跟我们的称呼一样,”旁边有个小脸家伙端着长管器物笑谓,“三角洲。”
“尼罗河三角洲,”帽沿遮眉的脸面涂花之人手持长管器械边走边说,“倘若郇山仪器没弄错的话,时为两千多年前。看上去有点不一样……”
“我觉得也没多大不同,”树上荡落之人扛包转望道,“你看树丛里那几个光头男女,神态样貌便似来自邻家……”
有乐摸额怔问:“光头,是指咱们吗?”光头圆脸胖子惑觑道:“先前我便纳闷,你为什么也是光头呀?”有乐伸扇朝我头上一拍,难掩懊恼道:“前次我和她一起被其可恶的亲戚梅雪居士那厮刮光脑袋,毛发还没长好,拿掉用以掩饰的发套之后,头顶看上去只是一些初冒的短茸毛。”我忙摸索道:“发套呢?”向匡转面催促道:“想是发现我们了,快离开这里!”
不待那些人追来,有乐拉起我匆溜。向匡亦揪着光头圆脸胖子奔随在后,树丛间晃出一个精悍装束之人,手端粗长器械,涂黑了脸转觑道:“想溜?”随即瞧向光头圆脸胖子,目现讶色,惑然发问:“咦,你……”脑袋倏然迸开,髓浆爆洒,歪躯掼倒。
没等我看清,身后枪声四起,震耳欲聋。旋即野林里接连炸响,数树摧折倒塌。硝烟弥漫之间蓦有多人惊呼,夹杂惑问:“看见什么了?先别乱打一气,瞧清楚再说……”
“只有死人才看清楚,”有乐拉着我慌奔,一迳摇头说道,“等瞧见就死定了,笨!”
向匡揪着光头圆脸胖子跑过来惴问:“刚才你们有没看见……”有乐伸扇拍嘴,抢先说道:“不该看见的东西,我不想看。好奇害死猫,咱们只管低头跑路,比后边那些家伙跑得快就行……”
林间枪声又起,传来惊叫:“有掠食者,大家留心!”随即惊叫转为惨呼,霎似忽左忽右,嘎然而绝。
闻听哮嗥之声漫山遍野,光头圆脸胖子不安道:“夜幕降临,荒野里有狮有豹,猛兽出没,四处掠食。咱们尽快离开为妙,以免跟他们一样沦为猎物……”有乐伸扇一拍脑袋,问道:“往哪个方向呢?看样子你似乎久积逃生经验丰富,还不赶紧带路……”
“这边,”光头圆脸胖子披起青布遮罩,转望着说道,“或有捷径,可觅路进城。”
有乐拉着慌不择路之际,我不禁担心:“其他那些人去哪里了?可别到处失散……”
“早就已然失散,”有乐懊恼道,“谁叫他们跑那么急,也不等我们赶上。”
“尤其是那伙抬床老妇,先前你看她们溜得有多快。”向匡郁闷道,“一把年纪,还能这样……”
我难免惑问:“既然她们逃在前头,后面是谁把床抬走了?当时让你拉起手,拽往树丛里溜得匆促,我没看清……”
“还能有谁?”有乐边奔边摇头,抬扇乱指着说道,“长利、信孝、一积、恒兴他们关键时候很愚蠢。一转眼就不知搬床跑去哪里了?”
“亚历山大港的方向,”光头圆脸胖子在前方转脖说道,“或许咱们也应该尽快跑去那边会合。先前我听谁提及有个熟人住在城郊树园,可能到那里落脚……”
有乐犹豫道:“急着跑去掉牙老头那里,搞不好正巧赶上他被人围着打掉牙……”
向匡从后面匆匆跑来,压低话声催促道:“要去就赶快去,休要停耽唠嗑。后头恐有东西追……”
有乐摇扇说道:“无论何时何地,拉家常是我们家族的优良传统。它能拉近我们每个人内心的距离……”向匡不耐烦道:“不分轻重缓急,当心拉死你们……哎呀,我肚子闹。想是椰子汁水喝多了,急需找个地方拉裤解决。”有乐摇了摇扇,后退不迭道:“谁叫你贪嘴?拉死你。”
穿越雾林,勉强又跑一阵,向匡似忍不住,捂腹停步说道:“不行,我要拉肚。谁有草纸?先借几张用用……”有乐伸扇指着四周说道:“到处有草,随手可用,不需要借。”光头圆脸胖子披着青布回觑道:“当心拉着拉着,被东西拉进草丛深处。往肉多处啃咬几口过后,连草纸也省去了……”
“那个小姑娘跑去哪儿了?”我兀自东张西望,树丛里突然窜出一影,冷不防从肩后勒住我脖子,我未及挣扎,便给利刃抵颔。瞥目只见有个青秃脑袋挨贴在畔,启唇凑近腮颊,吐气如兰,低声微哼道,“不想挨戳就别作声。否则我让你死在我哥哥前面……”
猝为一惊过后,我不由纳闷道:“你哥哥是谁呀?”有乐在树边止扇不摇,嗅来嗅去的说道:“这里好像突然有菠萝蜜的味道……”转面瞧见我身后多出一人,有乐讶然凑觑道:“你后边这个小光头是谁来着?”
我后边的小光头伸出利刃划破有乐的折扇,随即又迅速移回,抵住我下颌,低哼道:“哪儿跑来的野小孩,有眼无珠、死有余辜……”有乐抬起破扇一看,啧然道:“有眼无珠不等于死有余辜……”我后边的小光头抬起纤纤素足,越抬越高,有乐正自惑瞧,那只脚晃转一伸,突然踢在他腹下。有乐叫苦而退,捂胯蹦跳去草从那边,急嚷道:“向老二,拉完了没?拉完就快帮我出头,这里有人用不穿鞋的脚踢我老二……”
向匡蹲在草丛里怔望道:“树林里也有些不穿鞋的脚跑过。”光头圆脸胖子忙从树后探觑,眉飞色舞道:“雾中奔过的那些素裙飘荡之影莫非传说中的精灵仙女?”有乐亦挤过来摇着破扇观看,随即揉眼说道:“不是作梦吧?前方跑过好多光头的不穿鞋之人,皆似妙龄少女,其态曼丽动人。难怪我旁边这个死太监也为之心旌摇荡……”光头圆脸胖子在畔转面怨视道:“你哪只眼看见我是‘死太监’?”有乐便即改口:“刚才说错了,应该是活太监。”光头圆脸胖子恼哼道:“谁告诉你,我是太监?你见过说话声音如此圆润的太监么……”
“别说话太大声,”我旁边的小光头不安道,“后面有太监在追我们。不知是我哥哥派来的,抑或我那个不要脸的姐姐?倘若是我哥派来的还不算太糟糕,但我总觉得有杀气尾随不舍……”
“我也觉得有杀气,”向匡从草丛里伸头惑瞅道,“那个眼圈发黑的小光头怎么冒出来的?”
“这是烟熏妆容,”我转面瞧了瞧,稍加端详道,“掩饰不住星眸明丽。”
“多谢夸赞,”烟熏妆容的小光头眨闪明丽之眸,随即目含杀机的说道,“不过我还是要做掉你。这叫一不做,二不休……”
我觉利刃轻欲刮肤,咋舌儿道:“为什么呀?”烟熏妆容的小光头往旁惕然扫觑道:“因为你们也是光头。看样子不像我哥哥那边的人,却似我那个不要脸的姐姐从叙利亚带来帮她夺位的同伙。别想否认,那个光头圆脸胖子最像……”
光头圆脸胖子转脖听到,连忙缩回树后。有乐摇着破扇问道:“你那个不要脸的姐姐是谁呀?”
“明知故问,”烟熏妆容的小光头低哼一声,从裙下抬足,越抬越高,引得有乐仰面怔瞧,忽却摇腿晃摆,迅即伸撩往下,又给他一脚,随即笑觑道,“就更加死有余辜。”
有乐刚啧一声:“明知故问不等于死有余辜……”腹下猝挨其足撩踹,叫苦而蹦,转去草丛那边,急唤:“向老二!拉完了没?我老二那里又挨一脚……”向匡蹲在草丛里闷声回应道:“可不可以别把我的称呼跟你那里混为一谈?”
我扭住那小光头的手,拧转到腰后,使其叫苦不迭。有乐闻声转望,讶然道:“这么快就搞定了?向老二还没拉完呢……”向匡在草丛里似已瞅见我所使手法,不禁称赞:“好手段!这招很是精妙,叫什么名堂来着?”我一时想不起该叫什么,推开小光头,说道:“初次穿越的时候学到手的。你喜欢的话,也可以叫‘关东煮’。”
有乐抬扇遮嘴,凑近悄问:“上杉谦信教给你的是吧?我早就怀疑你和他也有一腿……”我抬着手腕说道:“当初名叫景虎的小僧教我学会的。我早就怀疑你哥和他也有一腿……”
“我哥和谁都有一腿,”烟熏妆容的小光头转身正要扑来厮打,闻言扁了扁嘴,语带哭腔的说道,“败坏家业,把埃及都快折腾没了,眼看就要变成罗马一省之地。还有我那个不要脸的姐姐,简直死有余辜……”
“我哥好像也是和谁都疑似有一腿,”有乐从旁抚慰,挨近唏嘘道,“委实令人想不通。做人弟弟妹妹真是太难了,一路走来尽是莫名尴尬。然而我觉得,和谁都有一腿不等于死有余辜……”
烟熏妆容的小光头又从裙下抬足,渐抬渐高,直至脚底朝天。我见有乐仰头愣觑,连忙把他拉开。烟熏妆容的小光头忽晃一脚,甩足向我撩来,被我再以同样手法,一抓正着。有乐乘机拿扇拍打,小光头叫苦道:“若肯教我这招妙手,我或许可以改变主意不杀你们。”有乐以扇击脚,问道:“你要学来对付谁?”
“还能有谁?”烟熏妆容的小光头扭腰挣扎道,“我要用以防身,免得迟早被那些太监谋杀。先前我疑心他们要下手谋害,就匆忙跟随侍女们一起从小西比欧看守的那片园子里逃出来……”
“你也认识小西比欧?”有乐闻言收回欲击之扇,改为拍头,轻敲脑袋过后,微笑说道,“那咱们就是同一边的,俗称‘自己人’。什么也别说了,快带我们去他那里……”
我朝他欲使眼色不及,只见烟熏妆容的小光头又从裙下抬足,越抬越高,渐至脚底朝天,引得有乐仰望,我匆忙复施同样手法,要抢在其足撩近之际,攫握腿踝,不料小光头这回学了个乖,没往我跟前踢来,突然移晃向后,踹那光头圆脸胖子腹下,使其猝然吃疼踣倒,在树边捂裆怨视道:“为什么呀?”
“因为很显然,”烟熏妆容的小光头伸足踩踏,矜然睥睨道,“我跟小西比欧不是同一边的。所以才从他那里逃出来……”
有乐摇了摇扇,改口说道:“其实我们跟他也不是很熟。本来想去打他掉牙,可是不识路。不如你带我们去他那里,然后咱们一起打他掉牙……”烟熏妆容的小光头冷哼道:“不用你们去打,他早就掉牙了。嘴里没剩几颗好牙……”有乐循循善诱的说道:“那我们就去打他牙齿掉光,一颗不剩!什么也别说了,赶快带路,让你见识一下何谓‘大杀三方’,此行势必片甲不留、粒齿无余、颗牙未存……”
烟熏妆容的小光头初虽将信将疑,但受有乐言辞鼓舞之下,不知不觉听得眼睛发亮,捏起粉拳,跃跃欲试。向匡在草丛里忽道:“赶紧低头蹲下。林间悄现多个眼神狠厉之人,清一色黑衣光头,手长掌粗,肩后有弯弓大刀。”有乐迅速拉我伏身蹲低,顺手拉拽树枝掩盖,利索地隐藏妥贴。烟熏妆容的小光头在旁抬手遮腮,悄声告知:“那些似是其中一拨追杀我的太监。谁能帮我打发掉?”
“谁也打发不掉,”有乐抬扇朝向匡一指,张口欲言,向匡抢先伸手捂嘴,摇头低语道,“他们人多……”
有乐挣脱其手,难抑懊恼道:“那还不赶快溜?”向匡又伸手掩嘴,压着话声说道:“我还没拉完。”有乐挣身挪避道:“这里气味难闻,我不想蹲在你旁边。”向匡急打手势道:“不要出声!无论怎样都要忍……”我和烟熏妆容的小光头抬手各捂口鼻,屏息静气之间,旁边传来噼噼啪啪的声响。有乐啧然道:“你在放鞭炮吗?老弟呀,刚才说好要忍住别作声,转眼你却在旁边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间隔多远都听得清楚。”向匡憋苦道:“可我实在忍不住……”
烟熏妆容的小光头伸脖一望,急又缩回,吐舌儿道:“他们似乎听到了。纷纷往这边转面……”有乐拿扇往向匡青秃发亮的脑袋一拍,随即移身开溜,猫腰朝我招呼:“藏不住了,闪先……”我拉起光头圆脸胖子奔随,烟熏妆容的小光头亦慌张跑开,向匡在草丛里忙乱道:“等等我……”
蓦随嗖嗖数响,有箭穿掠林雾飙射骤近。我扬手急发盾谶不及,脑后倏有劲气激漾,顷将接连飞来之矢悉数荡开。我瞥看腕间朱痕仍只微闪,难免暗奇:“谁在保护我?”有乐奔过来凑嘴朝朱痕叫嚷道:“追杀近了,快带我们离开这里!”我抬腕说道:“这样叫喊没作用的,此前我尝试驭唤多次,似仍没法沟通。不然早在重逢安东尼之时,便能带咱们一下子走掉了……”有乐探眼惑瞧,摇扇表示不解:“那为什么咱们从云霄摔落之时,你驭使它起过作用?肯定有办法沟通,否则咱们早就在通古斯森林那里摔得连渣也不剩。先别气馁,再试试像我那样伸嘴靠近,然后突然大声喊叫,看能不能召唤出什么来惊奇一下……”
“不要乱叫,”向匡提着裤头从树丛里急蹿而至,压低话声说道,“以免从林雾间召唤出更可怕的东西。刚才我差点儿被两三个最先掩近的光头黑衣人截下,然而你猜怎么着?他们脑袋突然爆开了,就像陡遭无形重锤砸瓜碎烂,我见势不妙,连忙撒开脚跑。后边那群光头黑衣人纷欲追堵,却似在夜雾中接二连三有人脑袋迸炸……”
烟熏妆容的小光头在前边转望道:“那些光头黑衣人似是姐姐派来谋害我的,咱们还须小心为妙。只要没死尽,他们仍会继续追杀不休。我身边一班太监说,她在叙利亚那边招揽了很多难缠的亡命之徒,还亲手给他们剃头……”有乐闻言不安道:“你身边也有太监,厉不厉害?”烟熏妆容的小光头颔首说道:“厉害。他们很阴狠的,心机深如婊。眼神就跟你们旁边那个光头圆脸胖子差不多……”
光头圆脸胖子抬手遮掩眼睛,忙道:“没有,我其实很忠厚……”有乐伸扇一拍,转觑道:“你忠厚?我看你脚下至少踩有两千多条船只怕都不止……”光头圆脸胖子投以怨视的目光,随即低头挪躯,避到我后边,躬身拉着我衣衫,恭然道:“小姐最明白老奴的忠心,要踩也就踩你一人。”
“你哪里老?”有乐挥扇追拍,打到我抬来阻挡的手上,折扇绽裂四瓣撒开。有乐啧出一声,蹲身拾取,烟熏妆容的小光头用脚踩住一根散扇,故意不给他捡。有乐抽拔道,“太紧,抽不出来……你又要作什么怪?别跟我摆谱,我在家乡那边身份也很高,老哥许诺要给我当太守。不过此前我乃一郡之主,也不一般。”
光头圆脸胖子状似心疼地抚摸我的手臂,渐将其指移近腕间朱痕微烁之处,我觉朱痕立刻变若针形,像要戳出,我忙拉袖挡住。听到有乐所言,向匡在旁不禁称讶:“你当太守?”光头圆脸胖子抬手掩嘴窃笑不已,烟熏妆容的小光头踩着扇枝,朝有乐睥睨道:“行不行呀?我看你连手里的扇子也把守不住……”
“并非行不行的事情,”有乐拉扯道,“最终还须要看想不想。‘和州太守’听着很好,其实和州那边就跟天下一样乱糟糟。争权夺位之事,想想便跟女人一般,使我烦闷。有就有,没有就算。我不会刻意追求这些。宁可随遇而安,随缘而为。你们要小心争来争去,连命都没有了。想要太多东西,到头来什么也保不住……”
“我一向不想要太多东西,”向匡提着裤头拴系腰下垂落的束带子,头没抬的说道,“也不爱争什么。我哥让我要,那我就拿。别人若跟我哥过不去,我就帮兄长对付。迟早必收拾那班欺负人的坏蛋,让他们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写历史的也写不清楚……”
有乐忍不住掩嘴说道:“我看司马昭也是你哥哭死的。他一哭完,司马昭没多久就卧床不起,然后突然‘挂’了……”向匡懵问:“你刚才小声叨咕什么?我没听清楚……”
光头圆脸胖子惑询:“他是谁来着?”有乐转面告知:“向雄的弟弟。据说你曾到他家住过是吧?向姓是中原古老的姓氏之一,向氏发源于河南商丘。官封太宰的向带是历史上第一位真实存在姓‘向’的人。《吕氏春秋》称其乃宋桓公之后。早年作为宋国子姓的向氏,源流出自西周的向国。史籍《春秋·隐公二年》记载向国灭亡。而在此后,向伯的后代子孙以及族人遂以故国名称为姓氏,历称向氏,世代相传。战国时,秦国有向寿。可见在先秦时期,向姓已南及潇湘,西入关中。迄至两汉,向姓除继续繁衍于商丘一带外,有一部西迁洛阳,另一部迁于山东一带,并有一部北渡黄河进入山西,此际见于史册之向姓有东汉时期的向栩、向长,二人均为河内朝歌亦即河南商丘人,可见在东汉以前,商丘依旧为向姓繁衍之大本营。此至魏晋时期,向姓在北方发展的尤为昌盛,并形成了向姓河南郡望、山阳郡望、河东郡望。三国时,襄阳宜城人向宠、向充兄弟,向郎、向条父子入蜀。南北朝至隋,由于中原动荡不安,向姓有避居江东,也有湖北之向姓南迁湖南。但上述三大郡望依旧较为兴盛。唐宋至明代,向姓已广布各地,并有沿海之向姓渡海迁徙,进而远播海外。早在西汉高宗二年,向氏雄踞河南郡。汉景帝中元六年,向家分置至山阴,汉武帝将其改为山阳郡,亦即在山东一带让向氏宗族分家立堂。东晋义熙年间,将广陵郡分置山阳郡,向家由于向雄、向匡兄弟一门世代势大,又获得好处。再次分家延至隋朝初年,又移治到江苏淮安。此前向家宗主已在河南以望立堂,为祭祀其祖宗‘上柱国河内郡开国公’,将‘河内堂’改称‘河南堂’。河内向氏宗祠有楹联曰:‘宋国启姓,河内流芳。’此后继续开枝散叶,到处以望立堂。先后又有河东堂、山阳堂、中和堂、大耐堂、七贤堂、竹林堂、彝德堂、孝友堂、泰和堂、让爵堂、光裕堂、四知堂、怀德堂,以及蜀汉将军向宠的淑均堂,名称源于诸葛亮对后主夸他‘性行淑均,晓畅军事’。历经几千年,向氏家族皆有许多人在每个朝代能文能武、出将入相或封疆一方。而在汉桓帝刘志玩琴箫合奏时期,恢复了东汉与天竺和罗马帝国之间的朝贡贸易,又采纳向家外甥女婿韩演建议,将专权的五大宦官全部贬黜。那期间你穿越到向家祖父辈那里不知忙着干什么……”
向匡提着裤带听愣之时,光头圆脸胖子纳闷道:“我有去过他家吗?”
“或许日后会有此可能,”有乐拉扯扇叶说道,“据正史所载,延熹九年,古罗马大秦王安敦派使者至东汉洛阳,朝见刘志,把象牙等礼物送给刘志,这是中土同欧洲国家直接友好往来的史实。标志着中西全面交往的开始,东西方两大帝国关系正式建立,这条路线首次正式打通并延伸到了欧洲。天竺国在汉和帝时期多次遣使朝贡,汉和帝驾崩后西域反叛,天竺便停止向东汉朝贡,直到汉桓帝延熹初年,天竺频繁从日南郡外来洛阳朝贡。那时候从罗马和天竺等各地的使团和商团往来甚多,礼物丰富。汉桓帝刘志弹奏他喜爱的音乐更高兴……”
“我可不会送给你丰富的礼物,”烟熏妆容的小光头移足,让有乐扯出脚下碾踩的扇叶,矜然俯视道,“除非你们肯帮忙对付我姐姐,顺便一起打跑恺撒。我就论功行赏,或许封你们做宫廷里的各种太监首领,不过要由我亲自操刀……”
有乐抬面问道:“你操刀要对我们做什么手脚?”烟熏妆容的小光头抬掌做了个往下切割的手势,向匡摇晃脑袋说道:“我们都是光头,不需要剃头。”烟熏妆容的小光头皱起鼻梁啧然道:“你想多了。剃人脑袋,那是我姐姐爱做的事情。砍人脑袋,是我哥哥爱干之事。而我不同,向来爱民如子。你们要支持我才对……”
“你才是想多了呢。”有乐收集散落的扇叶,忙乱塞入袋子,摇头说道,“恺撒是打不跑的。虽然他带的兵少,区区数千,你们出几十万人也打不过。这使我突然想起一件好笑之事……”
烟熏妆容的小光头闻言懊恼,又要抬足往高,有乐仰面怔望,但见秃脑袋的圆脸胖子从我肩后投眼探询:“什么好笑之事?”
“每次都这样,”有乐挪避到我身旁说道,“后来‘埃及雄狮’萨拉丁也是用很多人去打‘狮心王’理查,又屡遭远道而来的对手以少胜众。那时候双方装备都差不多,谁的兵器也厉害不到哪里去,人家取胜并没依靠‘船坚炮利’。为什么你们打不赢?”
光头圆脸胖子不安地转望道:“埃及的狮子多,咱们还是尽快跑离这片夜雾笼罩的荒坡野林为好。免得撞见一只半只,恐怕打不赢……”
“别只顾唠嗑,”向匡匆系裤带,悄加催促道,“快溜。不然光头黑衣人又有更多同伙追来,咱们说什么也打不过……”
烟熏妆容的小光头连忙收足,表示赞同:“我姐姐从叙利亚找来许多同伙,就想着争位。显然恺撒也向着她和我哥哥,咱们先溜去找阿基拉斯商量对策……”有乐从袋子里摸出一支新扇,摇过之后,转面问道:“你姐姐为何跑去叙利亚那么远的地方召集小弟来帮她争抢‘龙头棍’?”
光头圆脸胖子抬手遮嘴,在我旁边小声说道:“她姐克利奥帕特拉从小在骄奢淫靡的宫廷中长大。其父去世,留下遗嘱指定克利奥帕特拉七世和她的异母弟弟托勒密十三世为继承人,共同执掌权位。但他们两人因派系斗争和争夺权力而失和。克利奥帕特拉七世于前一年被逐出亚历山大城,跑到埃及与叙利亚边界一带聚集军队,准备攻入埃及。原本在其父亲安排下,克利奥帕特拉按照习俗跟她的异母弟弟结为夫妇,并由他们二人共同掌权。野心极大的克利奥帕特拉想进一步获得更大的权力,但是当时两位大臣波希纽斯和奥克奇維安联合起来对付她,将她赶到叙利亚,她在那里筹集军队,意欲以武力争夺埃及王位。恰逢恺撒追击庞培到了埃及,克利奥帕特拉正处妙龄,美艳惊人,她利用自己的美貌和智慧,跑来把恺撒给迷住了。恺撒就下令执行克利奥帕特拉的父亲遗嘱,由克利奥帕特拉和托勒密十三世一起统治埃及。做完结婚的假像之后,她把哥哥架空。波希纽斯为首的大臣不满,眼下正要发动叛乱。托勒密十三世的最小妹妹阿尔西诺伊亦乘机上蹦下跳、蠢蠢欲动……”
有乐抬扇掩腮,悄言道:“阿尔帕西诺……啊不是,阿尔西诺伊据史料记载是个‘麻烦友’,咱们最好及早将其摆脱,别给她缠着一路跟来。”烟熏妆容的小光头凑近听毕,噘嘴说道:“既然要玩这手,那我就不指路领你们去找小西比欧。搁你们迷路在荒山野林,看谁先玩完?”
有乐改口道:“不过我还是想跟她去看看西比欧究竟如何掉光一嘴牙……”光头圆脸胖子抬手遮口,悄言告知:“是小西比欧。父辈原本出身于西庇阿家族,其乃大西庇阿的后人。偏爱东方文明的大西庇阿,昔为罗马统帅,以在扎马战役中打败迦太基统帅汉尼拔而著称于世。由于西庇阿的获胜,罗马人以绝对有利的条件结束了第二次布匿战争。西庇阿因此得到他那著名的绰号:‘阿非利加征服者’。此前征服西班牙,昭示着罗马人同迦太基人在西班牙的战事已经落下帷幕,而他们在北非的交锋则即刻开始。西庇阿鼓吹进军北非,最终元老院只允许西庇阿去西西里,在那里他可以自行选择时机渡海进攻北非。西庇阿于是出镇西西里;他没能从元老院得到一兵一卒,但他获得了在西西里招募志愿兵的权力。不久他就组建并训练了一支能征善战的志愿兵团。西庇阿改进了罗马传统的布阵法,在与汉尼拔的迦太基骑兵对战陷入僵持之际,及时返回战场的罗马骑兵最终决定了一切。罗马骑兵从后方猛烈冲击了汉尼拔的军队,后者随即崩溃。西庇阿击败‘战略之父’汉尼拔,征服北非。迦太基的大多数人意识到,他们的国家已无力再战,遂决定向罗马求和。据说当一名迦太基长老仍然在元老院中主张与罗马作战时,汉尼拔毫不客气地把他从讲台上拽了下来。而一些强硬的罗马人物,以老加图为代表,主张彻底毁灭迦太基,要求西庇阿把迦太基夷为平地。但是,西庇阿却对迦太基采取了比较温和的态度,只以一个苛刻的条约结束了战争。而且,按照西庇阿的意愿,汉尼拔实际成为迦太基的首脑。与他对敌人的‘仁慈’相反,西庇阿对意大利人中的叛徒十分残酷:来自拉丁城市的人被斩首,若是罗马人则会在十字架上钉死。大西庇阿的外孙格拉古是罗马历史上最重要的实力人物之一。罗马将军西庇阿却对罗马彻底厌烦,他拒绝葬在西庇阿家族祖祖辈辈的墓地里,只因不想埋骨在罗马境内。西庇阿留下遗言:‘不知感恩的祖国,你们有何资格拥有我的遗骨。’”
有乐摇扇唏嘘道:“比大西庇阿决意安葬在罗马境外更绝的是,其后人小西比欧直接搭飞船离开了地球。”光头圆脸胖子颔首称然:“把他留在‘飞塔’上面是对的。咱们别再返回那里了,想想就很可怕……”
向匡闻听林间又有哮嗥声不时传来,转头惴望道:“这里也很可怕。先前你们溜得太快,没看到我所见的情景有多瘮人……”
“我很好奇,”有乐摇着扇边跑边问,“刚才溜得匆忙,你到底有没擦股?”
“他肯定忘记擦了。”光头圆脸胖子跑随其畔,捂鼻说道,“况且就算想擦也来不及。”
“先前在罗马看见你撑着拐杖,”有乐挪转到另一边,朝光头圆脸胖子讶觑道,“这会儿如何又健步如飞?”
光头圆脸胖子从腰后取出折叠的拐杖,匆忙拉开,撑在腋下,蹦跳着说道:“这不就在撑拐杖吗?”
烟熏妆容的小光头不禁纳闷,转脸向我悄问:“他是谁呀?”我亦不知,正要摇头,但听雾麓有人叫喊:“朵拉大人,你怎么也在这里呀?”
有乐转脖乱望道:“谁是朵拉?”只见雾林斜坡接连有多人从草木掩映之间露面,纷皆愕问:“他为何也亲自跑来此处?难道不放心我们做的多路埋伏……”向匡握刀惕戒道:“却要埋伏谁?”
“安东尼,”树后转出一个裹巾汉子,拈着弯弓说道,“不过他们一行乘着车马走得很慢,等了好久还没到。”
向匡惑瞅道:“不知为什么,忽觉这些人隐约面熟,此处的地形显得也像来过……”
光头圆脸胖子转顾惘然道:“这儿怎么像是罗马城外的山林埋伏那里?按说我不应该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