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神殿大门洞开着,既像是喧闹的人群刚刚远离后的寂静,又像是从来隔绝人烟的清冷。
古逐月一路攀上万步梯,想也没想就冲了进去。
若是他此时想起来低头,就会发现曾经他走一步就会亮一处玄石地板,如今毫无反应。
他凭着记忆跑向演算台的方向,他知道,这么大的神殿,容虚镜其实只爱待在那一处。
穹顶的星光有些微弱,演算台上有个白发的人影跪坐着,古逐月心口的大石轰然落地。
可能他自己都没发现,在他以为容虚镜还在这里的瞬间,他的眼眶不受控制地泛红了。
他摸了把眼睛,有些模糊的视线瞬间恢复了清明,只是他的手背上多了一道水渍。
古逐月离这背影还有些远,但他想自己终于可以慢下来了。
他努力压制着因为急速奔跑而变得十分不规矩的呼吸,他想挤出微笑来向她问好。
可越是靠近,古逐月就越发觉得不对了起来。这人一身玄袍,上面闪动的暗纹是银色的。
他的身量也比容虚镜高不少,唯一相似的,大概只有这个背影。
古逐月冲上前去,扳过他的肩膀让他看着自己。这人不是容虚镜,古逐月的心脏被狠狠地掐了一把。
“你在这里做什么?”古逐月质问他,“这是你们星算掌派的位置你不知道吗?”
容澈侧头看着死死抓着自己肩膀的那只手,他心下叹息,为何人总要在明知答案时,还不断发问呢?
“陛下,”容澈将自己的玉牌引出来,“现在星算掌派正是我,我没有昭告天下,是出于对尊位的敬重。”
古逐月看着这个玉牌,他眼熟得不能更眼熟,容虚镜与他初见时,她就曾经将这样式的玉牌递给他。
“她去哪里了?”古逐月继续追问道,“她为什么离开?她一定还有伤,你们怎么能让她离开?”
容澈拿着白玉牌没有说话,他看着古逐月,眼神中充满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哀伤。
“不知道。”容澈说。
其实他知道答案,只是古逐月不能接受,他更加不能接受。
他在心底里,也只当容虚镜只是出远门了。反正从前她还在的时候,容澈也不是经常能够看见他。
可那时候他心里总觉得很安心,因为说不准什么时候,他跑来神殿演算台的时候,容虚镜就会跪坐在这里,若有所思地盯着一个极其复杂的卦象。
她肯定还会一直坐在这里,直到卦象被她解开。
“还有你这头发,”古逐月抓起一把容澈的头发,双眼通红地质问他,“你为什么要学她?”
古逐月又瞥见了玉牌,他实在是没办法正眼看它,没多看一眼,就只觉得心如刀绞。
他将手中的银发重重地砸在了容澈的脸上,然后一把抓过白玉牌,在地上摔碎了。
玉石碎裂声在空旷的神殿中回响着,容澈毫不为他的行为所动,反而转过头去不再看他。
“容虚镜!”古逐月疯魔了一般在神殿中喊着他的名字,“容虚镜!你别想骗我!我知道你还在这里!”
他在黑暗中四处寻找着,心中某些曾经一度坚信的东西,也逐渐开始崩塌了。
她强势地闯入了古逐月的生活,又不由分说地离开了。
古逐月觉得很生气,可藏在愤怒下的另一种情绪,让他几乎崩溃了。
容澈从袖口中摸出了那块黯淡无光的晶石,他低垂着眼看了很久,终于偏头看向了古逐月:“陛下,尊位留下来一样东西。”
古逐月闻言转头,看见他手中那块透明的石头后,他一下就跪倒了下来。
“不可能。”古逐月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不可能,你们都在骗我。”
容澈站了起来,走向了古逐月:“要说尊位骗人,随便天下什么人我都信,唯有陛下,才是真的不可能。”
“你去告诉她,”古逐月一把拽住刚蹲下的容澈,“她要是不回来,我就灭了星算满门,让她立刻回来!”
容澈的目光从古逐月的眼睛上,慢慢落到了他的手上,他冷漠地看着这双拽住自己领口青筋爆起的手。
他也想容虚镜回来,他能去哪里说?
“陛下请便吧。”容澈将晶石塞到了古逐月的手里,没等他做出反应,便化作一道星光消散了。
容澈是真的没力气去应付古逐月了,他想找到容虚镜。
从前他只知道天地茫茫,人海浩瀚,等他真正走到了高处,他才发现这世间无比荒芜无比寂寥,放眼望去,哪里都不像是他能找到希望的地方。
可他又觉得,自己寿岁漫长,找点念头活着,也未尝是什么坏事。
容澈想,容虚镜这么出尘惊世的一个人,也会有被所有人遗忘的一天。
泛黄的史书页被满怀好奇心却最终觉得无味的后辈翻烂,工整划一的墨色字句被岁月中的尘埃销尽,无数人活过的痕迹全都被时间一一磨平。
但容虚镜不会,因为这世上还有人,是为了她而活着的。
如果他执着的追寻还是得不到什么结果,那也不妨碍他一生追寻她的痕迹。
他会永远记得她,把她的一切都放在记忆深处,一遍遍描摹。
他还会在清晨的朝阳中闭上眼冥想,也会在夜晚挑灯时沉思,他会每时每刻,都记挂着这个令他一生惊艳的人。
只要他还记得,那这个固执但赤诚的人,就还活着。
铁力达刚拆了夹板时,就恨不得立刻举铁来试试自己胳膊是否还跟往常那样好使。
他们在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草原上停留了月余,也得亏现在正好是初秋的季节,否则恐怕真没什么能打到了猎物。
铁力达刚去看过尉迟醒,就回来拿着自己的长弓,想到草原上打几只肥獾子来给尉迟醒烤了补身体。
他才刚准备出去,就撞上了跑来找他的沐怀时。
“快跟我来!”沐怀时不由分说地抓着铁力达就往帐篷里走,神色十分着急。
铁力达走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己刚来过,怎么她又带自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