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吧?”脱脱笑望向走出来一身官袍的赵川流和跟在身后的众官员。
那几个人像是什么都没有听见,各自把目光望向了地面。
“同舟共济,同舟共济。”南山放鹤仍然笑着。
说话间一行人都登上了台阶,“紫金宫”几个苍劲浑圆的楷书大字和匾额左侧下方“臣脱脱敬书”五个恭楷的小字都能看清楚了,一行人都噤声不语了。
殿门外当值的太监纷纷替司礼监几大太监和堂官们解披风,扫落雪,动作不只是快捷,而且十分的轻敏,似乎都怕弄出了声响。
这时的南山放鹤也已换上了一副肃穆谨敬的面容,慢慢扫望向大家:“前些日朝堂上,皇上说的落雪出兵之事,大家都知道。恐怕明日,丞相就要发兵江南了,我还是那句话,天大的事情,端赖我们同舟共济。”
脱脱当然深表赞同地点了点头,木华靖却把目光望向身后几个中书官员,那几个官员却依然以目视地。
两个太监去开门了,不是推,而是先用双手各自使着暗劲将各自的那扇门慢慢抬起一点儿,然后慢慢往里移——两扇门一点儿声响都没有被慢慢移开了。
左边是原来跟在南山放鹤身后的两个小太监,右边是中书省的几名官员、枢密院的几名要员,雁行般进了殿门。
这里面大确实大,却不像“殿”。
房子的正中设的不是须弥座,而是一把简简单单圈着扶手的紫檀木座椅。
座椅后摆着一尊偌大的三足加盖的铜香炉,炉盖上按八卦图像镂着空,这时镂空处不断向外氤氲出淡淡的香烟。铜香炉正上方的北墙中央挂着一幅装裱得十分素白的中堂,上面写着几行瘦金楷书大字:“吾有三德曰慈曰俭曰不敢为天下先”;中堂的左下方落款是“至正十年正月元日元惠录太上道君老子真言”;落款的底下是一方大红朱印,上镌“仁义帝君”四个篆字。
两侧的四根大柱呈正方等距约有两丈,左边两柱间摆着一条紫檀木长案,右边两柱间也摆着一条紫檀木长案。两案上都堆满了账册文书、八行空笺和笔砚。奇怪的是两条长案后都没有座椅,唯有右边长案的上首有一个绣墩。
还有一点不同,左边长案上铜砚盒内是朱墨,右边长案上铜砚盒内是黑墨。
四根大柱稍靠后一点还有四尊大白云铜的炉子,每座铜炉前竟然都站着一名木偶般的太监,各人的眼睛都盯着炉子,因为那炉子里面烧的不是香,而是寸长的银炭,那火红里透着青,没有一丝烟,所以温暖如春。那时宫里用的这种法子虽然简单却十分管用。
南山放鹤引着赵川流和几名皇权派官员排成一行在左边站定,脱脱引着木华靖和几名中书要员,两行人面对正中那把空着的座椅跪了下去。三拜以后,李光引着四大太监走向左边的长案后站定,脱脱又引着与会的众官员走到右边的长案后站定。元惠帝一人这才慢慢从殿后走出,走到靠近御座右侧绣墩上坐下。
大元朝至正十三年的御前财政会议在御座前召开了。
所有人屏息着,先是脱脱将目光望向了大殿东侧挽着重重纱幔的那条通道,接着所有人的目光都慢慢望向那条通道。
通道南面便是紫金宫外墙,窗都开着,北面便是大元皇家历代祖宗的太庙,太庙正中的门这时也大开着,宫外的风时或挟着几片雪花穿过窗又穿过门飘进太庙。蛰伏在里面的灵牌显然不畏寒冷,也显然喜欢这片片飘进的雪花。又过了少顷,太庙里传来了一记清脆悠扬的铜磬声。
这便是开始议事的信号,脱脱立刻宣布:“议事吧。”
刚才还木偶般站在白云铜火炉边的几个太监立刻轻轻地把搁在炉边的四个镂空铜盖各自盖在火炉上,接着行步如猫般轻轻地从两侧的小门退了出去。
“还是老规矩。”照例是脱脱主持会议,“内阁把去年各项开支按各部实际用度报上来,哪些该结,哪些不该结,今天都得有个说法。今年有哪几宗大的开支,各部提出来,户部综算一下,中书省拟了票,我们能批红的就把红给批了。右丞相,您说呢?”
“仰赖皇上如天之德,和大家实心用事,最艰难的日子总会过去的。”帖木可不紧不慢地开始给会议定调子,“今年两个省的大旱,黄河长江的大水,北边和东南几次大的战事,再加上宫里一场大火。说实话,我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皇上宵衣旰食,大家累点全都应该。凑巧,去年入冬好几个省又没有下雪,有人就借着这个攻讦朝廷。要是今天再没下雪,陛下御驾亲征的话,我们这些人恐怕都得请罪辞职了。这都不要紧,要紧的是我大元朝今年的年成。今天下雪了,纷纷扬扬的大雪,大家都知道,陛下亲征的事暂且不提,倒是眼下的财务结算最为要紧。”
这时,南山放鹤已在暗暗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