斛律金、贺拔仁、宋游道、薛琡等也附和,一脸疑惑地看着高洋。高洋闭着眼睛站在一旁,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
“哈哈,诸位,听我一言,”徐之才哈哈大笑,面对大家的质问,他早有准备,“杜长史,你别忘了,当初杀掉孝武帝(元修)的人可是宇文泰,宇文泰是什么样的人,还需要我多说么?宇文泰这个乱臣贼子早就想称帝了,只不过在等我们齐王先行动罢了。再说了,咱们何时怕过宇文泰?”
杜弼听了后,嘴里蠕动了半天,竟然想不到一句反驳的话。“诸位,我知道你们在想什么,在担心什么,在盘算什么。咱们都是干大事的人,也都深受高家父子大恩,何去何从大家心里比我清楚。”徐之才的一席话,句句说中大家心坎,个个都默默低下了头。
按剧本,这个时候到司马子如了。司马子如抬起头来,对高洋说:“丞相,这事不能干呀,弄不好会毁了高家基业的,我可是陪同高王(高欢)一路创业过来的人······”
看斛律金、贺拔仁要接着说什么,高洋大怒道:“司马子如,别以为你是我父王的故友,我就不敢杀你!来人呀。”王纮带着甲士就冲了进来,直接把司马子如给拖了出去,只听一声惨叫,司马子如再也没了声音。
大家都以为司马子如被宰了,实际上呢?司马子如不过是在配合高洋演戏而已,一出假死戏后,司马子如去领了十匹绢的赏赐,堂上各位元老不敢有异议。是呀,司马子如是高欢什么人,大家都知道呀,看样子这高洋确实是有魄力哇。
高洋没再说一句话,娄昭君只是一脸疲倦地伸了懒腰打哈欠。李祖娥静静地说了一句:“太妃累了,大家都散了吧,今天到此为止。”说罢,李祖娥扶着娄昭君往回走。高洋一声不吭,带着徐之才、刘桃枝等亲信向外走去,留下斛律金、杜弼等几人面面相觑。
紧随高洋出去的,还有韩轨、可朱浑元、彭乐、厍狄干、祖珽等人。
“我说几位,差不多就行了,这是高家家事,你们瞎起哄什么?”高季式满嘴的酒味,拍着斛律金等人的肩膀。“走呀,高兄,咱们再去喝两盅?”薛孤延笑着说。“走吧,高将军!”司马消难前来扶起快要倒下的高季式,脸上丝毫没有丧父之痛。
高季式拉着薛孤延、司马消难的手,往外走,嘴上吟诵着哥哥高昂的那首《征行诗》:垄种千口牛,泉连百壶酒。朝朝围山猎,夜夜迎新妇。
高乾惨死,高昂战死,高慎叛国死于他乡,当年的四兄弟就剩了自己一个,高季式早已看清了这世间的功名利禄,过去、现在、将来,他都不会陷入权力斗争中去,这才是他一直能潇洒地活到现在的原因。
高隆之、高岳二位老油条自然懂得屁股决定脑袋的道理,朝着斛律金几人笑了笑,就走了出去。识时务者为俊杰,斛律金、杜弼、宋游道、薛琡等人,本来对高洋也没有什么过节,大家都通过各种方式表明了态度,自己如果再不跟上队伍,那就只能喝汤了。
斛律金几人也没怎么说话,自顾自地离开了会议现场。就这样,本来会议上没能一致通过的议程,没想到在会议结束后,大家纷纷有了一个模糊的倾向。
高洋的决心其实是很坚定的,但人毕竟是情绪化的动物,他对称帝也有一些顾虑,正如杜弼、斛律金、娄昭君说的那样。理智永远是情绪的奴隶,让人做出选择的往往不是理智,而是情绪,是一股冲动,是一种心血来潮。
高洋正需要这种冲动。领导有需要,马仔就得拿出方案来。徐之才、宋景业从早到晚就在高洋耳边说称帝的事情,高洋让宋景业继续占卦。宋景业送筮草占卜,刚开始得到了乾卦,后来,乾卦又变成了鼎卦。
“恭喜大王,”宋景业一脸春风,“乾卦,是君主的象征;鼎卦,意味着在五月发生变化。您在仲夏受禅让最适宜了。”
徐之才助攻道:“宋兄,在下听说五月不能接受新官位,否则,就会死在这个职位上。”“对呀,皇帝不就是终身制的么,死在官位上太正常了。”宋景业哈哈大笑。
高洋听了也是眉开眼笑:“晋阳这边差不多了,就看邺城那边进展如何了。走吧,你们随我去邺城。”高洋安顿好晋阳后,带着侍从,朝着邺城出发,司马子如、杜弼、高隆之等人也跟随左右。
4.北魏下架
高德政在邺城的工作很仔细,无论事情大小,都给高洋汇报。取得的效果也是显着的,杨愔第一时间表示了对高洋的效忠,还积极主动在邺城争取更多勋贵的支持。很快,邢邵、魏收、潘乐、赵彦深、张亮等都表示了归附,邺城迅速成立了以杨愔为核心的禅让工作领导小组。
杨愔负责上传下达,是总策划,并对北魏宗室秘密监视,邢邵负责制定礼仪制度,魏收负责起草加九锡、禅让、劝进等一些流程的文书,潘乐、赵彦深、张亮等人则出入宫中,和宗室元韶一起,给皇帝元善见做思想工作。自从高洋接管高澄权力那天起,元善见就知道这一天会来的,他早已有了心理准备,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五月初六,高洋一行,已到前亭。元善见派人去给高洋加九锡,并赐“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等特殊礼节。大家伙还来不及给高洋祝贺,高洋的马就莫名其妙倒下了,任凭刘桃枝怎么拉拽,这马就是起不来,高洋也被吓一跳。
一路上高洋心事重重,走到平都城后,说什么也不愿意走了。高洋自言自语道:“这是不祥之兆。”宋景业、徐之才苦苦劝慰也没用。
在恐惧面前,任何理性的分析判断都是徒劳的,徐之才很快意识到这一点,他眼珠一转,对高洋说道:“皇帝的使者刚走,您的马就倒下了,这代表着魏室气数已尽,所以咱们要赶紧行动,否则夜长梦多。王爷,您是明白人。”
夜长梦多,的确如此,高洋像是在梦中惊醒了一样,大声呼喊杜弼、司马子如二人。高洋命令二人快马加鞭进入邺城,观察事态发展和人心向背。司马子如二人高调来到邺城,众人都是唯唯诺诺,没有人表示有异议,让高洋放心大胆地前进。
高洋一行来到邺城南,召集工匠到此地集合。高洋对高隆之、辛术二人一番耳语后,他们来到众工匠面前,指挥大家开始干活,开始修筑祭天用的圆形高坛,准备各项法器。说起建筑工程,高、辛二人驾轻就熟,当年邺城皇宫就是二位包工头承建的。
初八,潘乐、张亮、赵彦深三位一起行动,进入昭阳殿拜见元善见,元善见端坐御座之上,旁边是元韶、元辉业、杨愔、魏收、邢邵、高隆之、赵道德等人。赵道德和刘桃枝一样,是高洋的侍从。
张亮带头说:“金木水火土五行相生相克,帝命有始有终,这是天意,天意不可违。齐王天资圣明,德配于天,万民敬仰,希望陛下效法尧、舜,把帝位禅让给齐王。”
元善见一脸严肃认真:“这件事朕考虑很久了,既然是天意,朕理应让贤。”元善见咬了咬嘴唇,尽量控制住内心绝望的情绪,他需要最后的尊严,仿佛想起来什么似的,他慎重地对张亮说:“如果是这样,必须要正式地禅位诏书才行。”
元善见哪儿知道,这些事情,禅位工作领导小组早就准备好了。魏收从袖子里拿出诏书,拱手道:“回禀陛下,诏书已准备好了。”
杨愔把诏书拿过来递给元善见,元善见看了看杨愔、魏收等人,这才知道,原来自己是最后一个知道北魏公司要倒闭下架的人,他又笑又哭,签署了禅位诏书。元善见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漫不经心地问道:“退位之后,我住哪儿去?”元善见已经不再自称“朕”,他眼里全是绝望。
杨愔也不免伤感起来,毕竟他弘农杨氏可是一等一的大贵族,没有皇权的加持,他杨氏也不可能凭空来的富贵。杨愔发出了颤抖的声音:“北城那边,有一套豪华的楼馆别院。”
“北城?那是什么狗屁地方!”元辉业再也沉不住气,痛骂杨愔等人,一旁的元韶赶紧捂拉住他:“哥,别逞能了,你快闭嘴吧。”元韶虽然早就投靠了高氏父子,但面对自家皇位要转给高家这一事实,还是难免汗颜,他所能做的,就是尽量保全自己家人不被伤害。
元善见不再询问,也不看众人,自顾自走下御座,朝着走廊走去,口中念着《后汉书》对汉献帝的评价:“汉献帝生不逢时,遭遇国难,四百年大汉江山到此终结,永远做虞舜的宾客丹朱的角色吧。”
汉献帝咱都认识,这个丹朱是什么人?丹朱是尧的儿子,当年舜就是流放了丹朱,强行取代了尧的帝位。《竹书纪年》等已出土的古籍记载有其事。
尧、舜、禹是传说中禅让的开创者。说是禅让,实际上各朝各代的皇帝都懂,哪儿的什么和和气气,都是血腥压碾,只有刀光剑影。史书上说是尧、舜、禹一个比一个德行高、威望重,实际上呢?一个比一个拳头大,一个比一个心黑手狠。
正统史书嘛,跟现在的某些媒体一样,那是帝王将相的宣传平台,怎么可能把端不上台面的那些阴谋诡计给记下来呢?
元善见确实是倒霉,但他不傻,对禅让的本质一清二楚。高洋都已到邺城,禅让之事满城皆知,必须尽快搞定。高隆之、赵道德追出了昭阳殿,赵道德让元善见赶紧搬家腾地方:“敢问陛下,您何时搬往北城呢?”
元善见用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一旁的高隆之:“催得这么紧么?”高隆之只是点头不说话。元善见知道,哭是没用的,只能彰显自己的懦弱,被高氏集团看扁了,于是强忍着泪水望着天空说道:“古人都怀念遗簪敝履,我也想效法,我可以去六宫和妃嫔们道别么?”
“现在天下仍然是陛下的,何况六宫嫔妃?”高隆之也差点流出来泪。元善见来到别宫,和妃嫔们一一道别,说自己没能力保护好她们,没让她们过上幸福的生活,自己很愧疚,一边说一边泪如雨下,他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情感,直接泪崩。
再看嫔妃们,早已哭着抱作一团,有一个出身赵郡李氏的嫔妃开始吟诵起曹植的诗来:“变故在斯须,百年谁能持?离别永无任,执手将何时?王其爱玉体,俱享黄髪期;收泪即长路,援笔从此辞。”
这是曹植写给弟弟曹彪的离别信《赠白马王彪》的最后几句诗,情真意切,感人肺腑。听了李妃的吟咏,其他妃嫔也跟着反复吟咏“王其爱玉体,俱享黄髪期;收泪即长路,援笔从此辞”,意思就是希望元善见保重身体,长命百岁。
听了女朋友们如此深情的告白,元善见更是久久不忍离去,在宫门口徘徊,而在别宫门外等候的赵道德已备好车马,他已等得不耐烦了。作为高洋的家奴,只管主子高兴与否,哪儿管你皇帝的恋爱是否顺心呢?赵道德到门口来就要抱住元善见上车。
元善见发飙了:“我顺应天命,主动让贤,你是什么东西,竟然这样逼迫我?”赵道德不说一句话,紧紧抱着元善见的腰不撒手。就这样,元善见哭着被赵道德拖上了前往北城的马车。
出了云龙门后,王公大臣们给元善见磕头送别,哭成一片,哭得最惨的还是元辉业,他一边哭,一边高呼:“列祖列宗在上,元氏江山,从此永别了!”痛哭的还有其他贵族,如太原王氏王曦、清河崔氏崔?等。
王曦对魏室确实有感情,就像其他贵族一样,都是吃着魏室给的饭长大的。在高演的善意提醒下,王曦这才停止了哭声。
确认元善见到北城住下后,元韶捧着皇帝的玉玺印绶,跟随百官一起到南郊迎接高洋,恳请高洋接受帝位。
看到元韶如此趋炎附势,元晖业拦路大骂:“你的操守还不如一个老妇人!竟然将玉玺拱手让人,为何不打碎了?此言一出,我知道必死无疑,我看你能活多久!”骂完了就要去抢夺玉玺,不过很快被高洋的人控制住了,并押送到高洋跟前。
高洋一言不发看着元晖业,心想,这元晖业也算是慷慨激昂有骨气,既然如此,只好成全:“你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哼,本王和乱臣贼子无话可说!”
“好,我成全你。”高洋现在显得心平气和,改朝换代嘛,总需要流血牺牲。
元晖业被拖下去斩首,一路上,他闭着眼吟诵了一首绝命诗《感遇诗》:昔居王道泰,济济富群英。今逢世路阻,狐兔郁纵横。
元韶心惊胆战地见证了元晖业被行刑的整个过程,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命运在哪里。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元晖业是条汉子,也不能改变国家灭亡的悲剧;他元韶是卖国贼,也不过是顺水推舟的事情,无可厚非。
十日,高洋登基称帝,国号为“齐”,史称“北齐”,年号“天保”,取自《诗经·小雅》的“天保定尔,亦孔之固”,意思是上天保佑,江山永固。北齐,成为了后三国第二阶段(第一阶段东魏、西魏、南梁;第二阶段北齐、北周、南陈)中首先建立的国家,高洋将何去何从,才能保住这新生政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