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西魏直州(安康市石泉县)人乐炽、洋州(洋县)人黄国等叛乱,贺若敦、田弘二人争着抢着要去平叛。
1.信州失守
这二位已经很久没露面了。当年独孤信东征洛阳,时年20的贺若敦一阵猛砍,帮助父亲贺若统杀掉刺史投降西魏,此后在宇文泰麾下效力,四处平叛,一直打的是对内战争,所以露面的机会少。田弘是老革命了,很早就跟着尔朱天光出征关陇,后来跟了宇文泰,干的活也是平叛战争。
实践证明,只要认真工作,哪怕是幕后工作,也能干出名堂,比如贺若敦。尉迟迥拿下成都后,益州并不太平,萧纪原来的部将如谯淹、王开业,依据险峻的地势,煽动当地少数民族首领向白彪等,对抗西魏政府,企图恢复萧纪的江山。贺若敦昼夜兼行、翻山越岭,通过反间计等方式,最终斩杀王开业、谯淹二人。
向白彪又联合其他蛮族首领,围攻信州(重庆奉节),在田弘、贺若敦的合作下,群蛮服气,信州被平定。正因为有这样的战绩,贺若敦、田弘二人才自告奋勇,不过这次他们没那么幸运了,乐炽、黄国等人段位更高,他们顿兵坚城铩羽而归。
乐炽等人是当地的土豪,有广泛的群众基础。回到长安后,贺若敦向宇文泰推荐了李迁哲。李迁哲是汉中安康一带的豪强,祖上在本地世代为官,达奚武、王雄南征汉中时,李迁哲战败投降,被迁到长安养起来。相比之下,李迁哲在汉中的影响力就远高于乐炽、黄国等人了。
李迁哲带着贺若敦、田弘再次出征,很轻松就平定了叛乱。这么容易就搞定了?对贺若敦、田弘来说,这次胜利只是将功抵过,不值得炫耀;对李迁哲来说,我这才刚出手,还没放大招,不过瘾。那咋办?几个人一拍即合,决定继续南征,再创辉煌,他们给宇文泰的报告里,就写“乱贼的残余往南逃窜,必须斩草除根”之类的话。
这一打,就直接干到了巴州(重庆一带)。萧韶拿下巴郡后,萧绎任命的巴州刺史牟安民才上任不久,就遇到了李迁哲这伙杀红眼的猛男。牟安民没有做任何准备,转手就把巴州城交给了西魏军,他的儿子牟宗彻在琵琶城抵抗无效,也被攻克。巴州一带也有鹰派,比如鹿城(地点不详)。
防守鹿城的是当地人,他们不想将自己的地盘拱手让出,在牟安民投降后,假意投降李迁哲,试图伏击西魏军。不过,李迁哲慧眼识人,通过观察该使者心高气傲的表情,判断他们是诈降。于是,鹿城的伏击被西魏军反袭击了,鹿城也被平定。李迁哲在巴地打出了威风,周围的土豪和蛮族都心悦诚服,前来归降。
宇文泰知道后,十二分地满意,本来是叫你们去平叛,没想到还能有意外的收获!那还等什么,继续开疆拓土吧!一番加官进爵后,宇文泰让李迁哲、贺若敦、田弘东下进攻信州。
“陛下!巴郡丢了,”萧韶神色慌张地说,“魏军,魏军兵锋直指信州。”
萧绎正在和王褒、颜之推等切磋文学,显得很镇静:“丢了就丢了吧,巴郡本来就是益州的一部分,他们拿下了益州,进攻巴郡只是时间问题。”周弘正准备要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
萧方矩附和着皇帝的意思,说:“对呀,父皇,巴郡、信州遍地蛮夷,咱们抢来也没什么用,反而是负担。”“嗯嗯,太子说的是,信州一带在蛮族手里,就让魏军去流血牺牲吧。”萧绎说。
当时的信州被蛮族酋长五子王占据,不过,五子王让萧绎失望了,外强中干而已,蛮族军人在守城这方面还是差了许多。在西魏军的合力绞杀下,信州城破,五子王率残兵败逃,李迁哲带兵据守白帝城。
信州城内一片狼藉,粮仓破败不堪,饿殍遍地,李迁哲准备在白帝城重建社会秩序。于是,李迁哲收集葛根造粉,和米一起吃。有时军中若有好吃的,李迁哲就分赐给兵士;有患病的人,李迁哲亲自给予医药。士兵们、百姓们因此备受感动,哭着喊着要为李迁哲死。
一方面搞大生产运动,另一方面搞军事镇压,很快,李迁哲稳定了信州一带的局势,一千多家蛮族派子弟到军中当人质,西魏算是在信州扎下了根。整个益州地区,这下才算是落入西魏之手,这就为下一步攻占江陵、消灭萧绎做好了准备。
在李迁哲南征节节胜利的时候,李弼等将领又在广武(延安市东北)击败了柔然余孽。可以说,宇文泰的下一个目标,人人皆知了,不过萧绎倒是一脸无所谓的样子。
2.泾州惨败
一般的进谏已经没用了,萧绎沉浸在道家学问的无为而治中,不能自拔,要进谏只能用天意。哪个皇帝不喜欢这一套呢?于是,周弘正、朱买臣等请来了太史令庾季才劝说皇帝。庾季才是荆州新野县一带的土豪,八岁能背诵《尚书》,十二岁懂《易经》,喜好观察天象。
庾季才神色严肃地说:“去年八月丙申(初六),月亮侵犯了心宿中间的一颗星,这月丙戌(十一日),赤气干犯了北斗星。心宿就是天王,丙的天干主管楚地的分野,我担心建子之月有大兵来犯江陵,陛下应该留下重臣镇守江陵,自己整顿旌旗仪仗回建康以避开兵患。假如魏虏入侵,我方失地,也止限于荆州、湘州,整个国家,还能处于安全之境。”
相比天文学家庾季才,术士杜景豪几乎就没什么权威了,萧绎也不得不相信庾季才的判断,因为他也是懂天文的。虽然掩耳盗铃,萧绎也知道江陵的危机,无奈骑虎难下,他长叹一声:“祸兮福之所倚,福兮祸之所伏。祸福全在天意,是福是祸躲不过。”
听了这番话,庾季才愣在原地,差点没忍住骂娘。
建康也不是什么安全的地方,六月二十七,北齐的援军步大汗萨终于来了,他带领的四万大军逼近泾州(安徽天长市),随之而来的还有段韶、辛术、东方老等,步大汗萨名义上是统帅,实际上是先锋。
当时的泾州正在被严超达围攻,广陵被陈霸先围困,而宿预被策反的东方白额又有杜僧明的撑腰,侯瑱、张彪二位又在战场上到处支援,可以说,北齐的城池岌岌可危。听说步大汗萨到了,王僧辩令侯瑱、张彪二位从石梁(天长市西北)率军增援严超达。
面对北齐的四万大军,侯瑱、张彪二位迟迟不进,想保存实力。“二位将军,你们怎么止步不前了?战机稍纵即逝呀!”梁军将领尹令思说道。“以不变应万变才是万全之策,你懂什么?”侯瑱怒斥。战机稍纵即逝,步大汗萨分兵去攻下了盱眙县,关键时刻,尹令思私自决定率领一万人马去偷袭盱眙。
段韶到哪儿了呢?段韶正在围攻宿预(安徽宿迁市宿豫区)造反的东方白额,面对盱眙、广陵、泾州的告急,段韶统一回复:“南梁内乱,国家没有一个有权威的君主,人人不安,谁强大就归附谁。陈霸先等人表面上与江陵政权同心,实际上却怀有二心,大家不用担忧,我对他们看得一清二楚。“
说罢,段韶留下敬显携、尧难宗等人继续围困宿预,亲自率五千骑兵倍道兼行,增援泾州方向。段韶中途路过盱眙,尹令思没有想到北齐还有援军,望风溃退,段韶乘胜追击,尹令思大败而回。
段韶继续前进,在泾州与步大汗萨合兵一处,大败严超达军,夺取了梁军所有的舟船器械。“大帅,咱们赶紧增援广陵吧!”步大汗萨说。段韶看了看步大汗萨,又望望诸将:“梁军浮躁,本无大谋,他们之所以侵犯我大齐,不过是东方白额叛国引起的投机主义,今天打败严超达,聪明的陈霸先肯定会逃走,不会做无谓的牺牲。“
段韶带领大军向广陵进发,陈霸先听说后向蔡景历询问对策。“咱们还是撤兵吧,这次战争本来就是投机,让王僧辩去和齐军打,我们好从中渔利。”在蔡景历的建议下,陈霸先撤兵。陈霸先一撤,杜僧明也就放弃了宿预,侯瑱、张彪等人都是人精,全都回到各自原来的驻地。
陈霸先将领中,也有死磕到底的,比如围困海西(江苏省东海县南)的吴明彻。算起来,这次战斗是吴明彻投靠陈霸先以来的第一战,他必须要拿出点战绩来,以表示自己的能力。可惜,吴明彻只是一支孤军,都不需要北齐援军的出手,镇守海西城的齐将郎基坚韧不拔,箭射完后,削木杆当箭杆,剪纸制作箭羽,如打不死的小强。吴明彻围困了一百多天,最终未能攻克,只好退去。
泾州、广陵、盱眙等地都解围后,宿预城就是孤城一座,东方白额在梁军的加持下是革命领袖,没有了梁军的帮助,就是投敌叛国的小丑。段韶带领大军向宿预进发,向东方白额发出了最后通牒。“我愿意投降!”东方白额喊话道,“希望段帅亲自进城结盟。”
段韶下马,大大方方准备进城。“不可呀,东方白额不可信。”辛术劝谏。段韶低声说:“这种卖国贼我知道,不能留。等我们进去,才有机会。”话说一半,辛术就明白了。
双方一番寒暄后,开始结盟,结盟完毕,段韶一个眼神,东方老就把东方白额给剁了,东方老骂道:“呸,都是姓东方的,你这狗东西怎么吃里扒外!”东方老是猛男高昂为数不多依然在世的部下了。同时,辛术已叫人控制了东方白额的将领,宿预城重新回到北齐怀抱。
段韶、步大汗萨南下平叛只是个插曲,现在最要紧的事情,还是西魏对江陵的战争。
3.大军压境
这是一次灭国之战,来看看双方的准备情况。七月,宇文泰又开启了巡视工作,先后到达原州(宁夏固原市原州区)等地;九月,宇文泰命侍中崔猷开山填谷,打通前往汉中的道路;十月,宇文泰下令,让于谨、宇文护、杨忠、韦孝宽、杨绍等在长安集结兵力五万,长孙俭在荆州做好出征准备,萧詧在雍州做准备。
西魏军阵容豪华。大柱国、常山公于谨,不必多说,资格比宇文泰还老;大将军韦孝宽,玉璧之战熬死高欢,在玉璧待太久了,听说要打南梁,主动申请到前线,宇文泰让达奚武去接班;大将军杨忠,之前独当一面拿下汉江之地,对南下的路熟悉;将军杨绍,之前随同达奚武征汉中,功不可没;荆州刺史长孙俭,革命元勋兼世袭贵族,多年前就瞄准了江陵,有一手的情报资料;萧詧,最希望萧绎死的人就是他。
这里要展开说一下中山公宇文护。宇文护是宇文导(病危,不久就死了)亲弟,都是宇文泰大哥宇文颢的儿子,二位侄子和宇文泰年岁相仿,可以说,宇文导兄弟是和宇文泰一路创业过来的,是革命元勋。宇文护时年41岁,只比宇文泰小6岁,当年宇文泰在平凉追随贺拔岳的时候,儿子们都还幼小,家务全部由宇文护照管。
后来,平定侯莫陈崇,迎接孝武帝元修,捉窦泰、收弘农、克沙苑、战河桥、攻邙山等等,东西魏之间的战争,每一场都参与过。因为宇文护干的基本是后勤工作,戏份就比较少,这一次出战,宇文泰希望着力培养这个侄子,取得一份功劳的话,那在战后的权力分配格局中,能助自己一臂之力。
西魏军蓄势待发,南梁军在干什么呢?准确的说是萧绎在干嘛?九月二十日,萧绎龙光殿开设讲座,给文武百官讲授《老子》,王褒则侍立左右,给皇帝捧着书册,提供翻页以及端茶递水等工作。普天之下,还有谁比朕更懂老子?普天之下,还有谁有资格来做这个文坛领袖?当然是一代宗师萧绎了。萧绎沉浸在这太平盛世中不能自拔。
十月初九,西魏南征军从长安出发了。这一天,天高气爽,将士们神采飞扬,气势正旺,从将军到士兵,无一不抱着必胜的信心和决心。宇文泰在青泥谷(蓝田县城附近)给于谨一行饯行,宇文泰没多说什么,他知道这一次一定能胜利,天时地利人和都在自己这边,只是默默和众将士举杯饮酒。
长孙俭终于迎来了这一天,他漫不经心地向于谨问道:“思敬兄,依你看萧绎会怎么抵抗我军呢?”于谨手勒住马缰绳,娓娓道来:“如果萧绎在汉水、沔水一带炫耀兵威,带领将士和财物渡江北上,占据丹阳(湖北枝江市东北),这是上策;把士兵和百姓转移到内城,修缮城防,以待援军,这是中策;如果懒得搬家,固守外城,这是下策。”
“哈哈,那你觉得萧绎会选择哪一计策?”长孙俭追问。
“下策。”于谨毫不迟疑地答道。
“哦?这是为何?”
“萧氏据守江南以自保,已经三四十年了,这段时间中原大地刀兵四起,萧氏却没能力向北开疆拓土,这是他们能力不足;因为我国东边有齐国为患,萧氏认为我们必不可能分散兵力去进攻他们,这是他们智慧不足;萧绎这个人懦弱而没有谋略,多疑而少断,况且那些世家大族在江陵的关系盘根错节,都留恋自己的家园,这是他们远见不足。能力、智慧、远见都有缺陷,所以我相信萧绎一定采用下策,坐以待毙。”
长孙俭听完,抚掌大笑,杨忠、韦孝宽等人也佩服得五体投地。“怪不得您是我叔父最倚重的助手,于老,请受我一拜。”宇文护下马,弯腰鞠躬。“那就让萧绎赶紧灭亡吧!”杨绍在一旁高叫道。士兵们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齐声高呼:“必胜!必胜!”
毕竟是几万大军,这种动静自然引起了南梁边防部队的警觉。初十,武宁太守(钟祥市乐乡关村)宗均向萧绎上书,报告了西魏大军压境的事情。
萧绎在讲座间隙,让群臣发表看法。黄罗汉率先说:“魏梁两国交好,一直以来没有嫌隙,应该是虚假情报。”“对呀,我们最近一直互通使节,庾大人还在长安呢,也没听到他写信说有什么异常。”胡僧佑补充道。宗懔也附和:“陛下不必担忧。”
“呵呵,你们都支持定都江陵,自然是沆瀣一气,没去过长安就没有发言权。”周弘正冷笑道。
去过长安?庾信杳无音信,那就只能是王琛了,萧绎把头看向王琛。侍中王琛说:“去年微臣出使长安,宇文泰态度很客气,没有半点要与我们为敌的意思。”
周弘正争辩:“军国大事不可儿戏,王侍中所言,是去年的事情,而宗太守所言是现在的军情,还请陛下核实为好。”“嗯嗯,也对,王侍中,那你就再走一次吧。”萧绎发了话,让王琛再次出使西魏。又要让我跑一趟?我不累么?王琛十分不乐意,心里痛骂周弘正,慢慢吞吞不情不愿地上路了。
王琛走后,朝堂上弥漫着一种不安的气息。为了缓和紧张的氛围,王褒提议大家来作诗,萧绎自然懂王褒的意图,大家都是名士嘛,谈笑自若才是名士风度。“好,就以战争为题材,各位尽情发挥。”萧绎笑道。
王褒虽然没有亲历过战争,但架不住才思敏捷,很快一首《燕歌行》就写出来了:
初春丽晃莺欲娇,桃花流水没河桥。
蔷薇花开百重叶,杨柳拂地数千条。
陇西将军号都护,楼兰校尉称票姚。
自从昔别春燕分,经年一去不相闻。
无复汉地关山月,唯有漠北蓟城云。
淮南桂中明月影,流黄机上织成文。
充国行军屡筑营,阳史讨虏陷平城。
城下风多能却阵,沙中雪浅讵停兵。
属国小妇犹年少,羽林轻骑数征行。
遥闻陌头采桑曲,犹胜边地胡笳声。
胡笳向暮使人泣,长望闺中空伫立。
桃花落地杏花舒,桐生井底寒叶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