遍青山啼红了杜鹃,那荼蘼外烟丝醉软,那牡丹虽好,他春归怎占的先?
爹哼着曲儿打开家门,嘴里喊着我和娘的名字,只见得这满目的素白,和堂中的黑漆漆的棺材和灵位。手中的木匣跌落在地,摔出一只浅紫色的玉镯,也脆生生碎了一地。
爹的回归让我一激灵,心底翻上来无限的委屈。我想冲过去抱住爹大哭,可腿因为跪的太久有些麻了,一时站不起来。可就这一点点的时间内,我就看到之前在我心中一直高大伟岸得像一座山的爹,此时却像只被剪掉丝线的提线木偶,木着表情瘫倒在地,似乎连眨眼都不会了。
远处街上响起了鞭炮的声音,我把爹扶到床上,自己重新跪回灵前,把长明灯的灯芯挑了挑,又添了点香油。
办完丧事,爹一病不起,家中便断了经济来源。好在有本家大伯的接济,卖掉班子也得了一笔,加上之前家里的一些积蓄,日子也还能勉强过得下去。但后来爹的病有了起色,他也不再是从前的他。酗酒的毛病一沾身,再好的人儿也会变成现实里的魔鬼。
一开始我不懂,随着长大却慢慢懂了。我知道,他在自责,他不想清醒地活在现实里,他觉得一切都是他的错。
所以他再也没有正眼看过我那张和娘肖似的面孔。
可时间不等人,一转眼我就到了该入宫的日子。离家前,我隔着门缝偷望了一眼在床上呼呼大睡的爹,带走了娘之前妆奁盒子里她生前最爱的那朵蓝色绢花。
因着没有银子去讨好管事的,我被分到了花房,做最粗重的活计。好在宫里发东西还是有定例的,虽然不多,也总会被克扣一点,好在到手里还是有一些。
我的那个上峰是个姓吕的公公,生的肥头大耳的,眯眯眼的精明样,我们背后里都叫他猪头。在第一次见面,他就明示暗示我们交些银子讨好他。我交不出银子,但是我生的嘴甜,模样也算俊俏,他被我哄开心了也就没有太为难我。
十二月二十三的小年夜,因着之前家中的事情,每到这几天我心情就不好。那天换班回来,不料吕猪头竟然挡在我厢房门口。他让别的宫女回避一下,说有事情要和我单独聊。听他说了几句,我便知是快过年了,我还没给他交年礼。然而现下的我如何有这样的心情?
他见我不愿迁就,平时虚与委蛇的甜嘴儿也不见了,便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说着要是我愿意,以后必然保我吃香喝辣,再不用做这辛苦的活儿。我心生一万个恶心,用力挣脱了他,一个巴掌扇了过去,他的脸顿时肿的更像个猪头了。
他冷笑一声,出了屋子。
然后我便再没了之前略显太平的日子。晚上的铺盖可能是湿的,白天的活儿会是最多的,临近吃饭时间留给我的可能连个碗底都没有。我向平时要好的姐妹求助,可她们都不理我。
我想哭,哭不出来。我只知道,太监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又到了除夕夜,是娘的忌日。吕猪头笑眯眯地说,今儿倚梅园要剪花枝祭神,这可是个顶好的活计,是各方神灵都看在眼里的活儿,去的人必定受上苍庇佑,福泽深厚。
不用说,最后去的人果然是我。我看着那个猪头脑满肠肥的样子,真想一剪子上去划花了他的脸,剪了他的舌头。
然而我不敢,我还要在这宫中熬这么久。如果我做了这个事情,只怕都活不到下一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