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原想随手指一朵花,结果这院子里的花还没开。
公主接上他的话:“风至,你去后头拿一朵绸花过来,就用那个来传吧。”
杨园抚掌:“好极,好极!不瞒殿下,我今日也文思泉涌,不知能否参与其中?”
公主笑道:“有何不可?人越多越热闹,那我也出个彩头,一尊纯金观音佛像,是当年我和亲时,先帝所赠,风至,你一并请出来,今日诗作由众人来评,最佳者当得此物。”
纯金菩萨,本身价值还是其次,更重要的是先帝御赐之物,众人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这彩头也太重了。
陈修见所有人兴致勃勃,都想当众表现一下,就代为拱手道:“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酒过三巡,杨园背过身体,开始击碗传花,一边传还一边用他那五音不全的调子唱歌,陈修等人也是头一回瞧见堂堂秦州录事参军竟是这般面目,再看公主和陆惟,似乎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略有拘谨的宴席一下热闹起来,陈修、韩芝等人陆续做了诗,又将氛围推向高潮。
公主不爱玩这些,只是纯粹作为宴会主人活跃气氛才提议的,这会儿正想着找个借口溜掉,就看见陆惟侧首听着众人作诗,神色似乎若有所思。
她有些奇怪,心道从前没见过陆惟如此喜欢诗文,只怕陆惟对尸体的兴趣还大过于看这等吟诗作对的场面。
陆惟似乎注意到她的目光,转过头来。
公主以眼神询问,陆惟轻轻点头。
这是说,这些考生有问题,还是里头某个人有问题?
公主若有所思,招来风至,说自己要去更衣,让她代为主持片刻,便起身离开了。
她来到后院没多久,果然陆惟也跟着过来了。
“那个陈修,不太对。”没有卖关子,陆惟直接就道。
公主歪头想了想:“我看着似乎并无异样。”
对答如流,进退有据,人也八面玲珑,是个混官场的苗子,若不是出身所限,估计早就当官了。
陆惟:“他的字。殿下还记得吗?他卷子上的字棱角分明,凌厉异常,如被囚之鹤,引颈悲鸣,亟待一飞冲天,虽说字如其人有些偏颇,但总归是有迹可循的,这陈修为人,与他的字迹,却截然相反,毫无相似之处了。”
公主之前没留意到这一点,被他提醒后想了想,好像真有点道理。
“若你所说是真的,这陈修未免也太大胆了,这种事情也敢找替考,还敢当着我们的面来赴宴作诗,往后当了上邽县令,又有个天水书院山长的父亲,怕很快就能成了这里的新门阀,把杨园耍得团团转。”
“我从前办过一个案子,犯人杀人之后,小心谨慎,将一切证据毁掉,嫁祸他人,唯独遗漏一点,他忘了把字迹也改掉,最终暴露自己。”陆惟顿了顿,“回头寻个机会,我让他们将自己的诗作写下来,再一一对照,就知道了。”
两人一道离席太久未免古怪,陆惟很快就回去了,他让陆无事找来纸笔,让众士子将自己今夜所作最得意的诗作亲手写下来。
“我会让人裱起来,悬挂于秦州府侧面走廊,供以后拜访者观摩学习。”
听见陆惟的话,九人都很兴奋,毕竟这是要留下墨宝了,大家提笔蘸墨,都认认真真落笔。
庭院中灯火通明,照在纸上纤毫毕现,宛若白日,九人以为这是陆惟怕他们看不清,越发感激,殊不知陆惟是准备当场辨认字迹,将案子速办速决。
只见陈修犹豫片刻,迟迟没有落笔。
外人看来,他今晚作了两首诗,虽然都平平,但也算应景,估计是在想选哪一首落笔好。
这年头虽然流行文人现场作诗,但能像曹植一般七步出口成章的几乎没有,许多人都是平时提前准备好各种应景的诗作,等应酬聚会的时候再背出来。
纠结了好一会儿,似乎终于决定要下笔,陈修一笔一划,专注认真。
陆惟冷眼旁观,几乎要从他一举一动里看出端倪。
但陈修竟颇为镇定,从头到尾,连握笔的手都没颤一下。
待他写好,抬起头,见陆惟正望着自己,就放下笔,拱手恭敬道:“陆少卿,在下已经写好了。”
陈修没有因为公主不在场,就对陆惟有丝毫怠慢,这位俊美的大理寺少卿,有着举足轻重的地位,不仅仅是他表面的官职,而是他的姓氏——扬州陆氏,代代为宦,举族北迁,祖父曾深受北朝天子敬重,他如今年纪轻轻就是大理寺少卿,平步青云指日可待,即便改朝换代,也影响不了世家更迭。
这些消息,陈修是从山长父亲口中得知的,也因此,他比在场其他学子更为清楚,他们这九个不遵循常理选出来的官员,还真有可能被朝廷承认下来的。
陆惟点点头:“拿来我看看。”
陈修双手捧着笔墨未干的诗作,送至陆惟面前,再拱手一礼,也没有黏在跟前碍眼,又转身回到座席上。
若不是从字迹上生出怀疑,陆惟还真的赞一声进退得体。
他低头去看陈修的诗作,眉头却忽然飞快皱了一下。
竟是与送上来的试卷一样的字迹。
一样的凌厉如刀,棱角分明。
虽说试卷上那些字给人感觉更为凄厉,眼前这诗作则更有模仿的痕迹,但也不能据此就认为这是两个人所写,毕竟人的心境不同,写出来的感觉可能也不相同。
考试那天是杨园在监考的……
想及此,陆惟望向杨园。
后者正跟其他士子在高谈阔论,看神情已经醉得差不多了。
陆惟有些无语,转头欲找公主,却发现公主从刚才到现在,就没回来过。
公主正在见一个人。
对方八百里加急,连夜赶来报信,突如其来,刚刚赶到,这一身风尘仆仆,连气都没喘匀就被风至闻讯赶忙引到公主面前。
“殿下,出大事了,左相赵群玉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