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向斐然回眸:“生日礼物,应该还归我吧?”
人的眼眸原来可以像一盏灯一样迅速被点亮,纵使是在这么明亮的室内也熠熠如星。
“送!但是车子可能有点难放下,我安排人……”她简直手忙脚乱,“苏菲!”
“苏菲不在。”
“哦……对。”商明宝笑起来,蹲到向斐然身边,“唐老师把我拉黑了。”
“为什么?”
“因为他说了些我男朋友死不死的话,我逼他呸呸呸,他不呸,”商明宝屈着双膝,下巴搁在膝头,嘀嘀咕咕地说,“我就要挟他不把剩余的素材库更新给他,他呢,一怒之下狠狠地呸了一声,然后狠狠地把我扫地出门了。”
向斐然笑了一息,漫不经心地说:“你可以报复回去,比如把这幅画挂到拍卖行,一块钱起拍。”
商明宝震惊中眨眨眼睛:“……你舍得?”
“我不舍得。”
他们之后又看了她的手绘稿、作品集以及二楼的金工台。自全世界最好的工坊里切割好后送过来的宝石们,大卡的单独陈列,碎石则分门别类如钮扣般被堆积在玻璃隔层里,让人感觉啼笑皆非,仿佛这些只是她城堡里的玩具。
这之后,是三楼的作品陈列室。
每一件彻底完工的艺术珠宝在被送往门店及上线到官网前,都会在这一楼度过无人问津的一个月时光。创作状态中的昂扬会左右对作品的审慎评判,商明宝足够冷静,把作品丢到楼上来不闻不问,若一个月后看到仍觉得惊艳,才会送往门店。
楼梯上铺着厚实地毯,吸走了她的沉重心跳。
多亲密啊,让她的缪斯亲眼看光她的设计,比做.爱更羞耻,是人类最高级别的坦诚相对。
门开了,墙壁包裹着的黑丝绒材质吸走了一切光和音,整个空间如在永夜,而那些在柔和灯光下流光溢彩的珠宝们,是她的极光。
商明宝紧张坏了,像拿一张不及格的试卷给家长签字,脚步匆匆,不说开场白便介绍:“这是我准备在冬季推出的……冷杉与含羞草系列。”
“冷杉与含羞草?”向斐然想了一想,没想明白,“这两者有什么关系吗?”
它们甚至一个是裸子植物一个是被子植物——界门纲目科属种,除了都在植物界外,它们从“门”开始就分道扬镳了。
“冷杉……”商明宝手指比划了一下,目光拼命示意。
向斐然:“?”
商明宝眼一闭牙一咬:“像你。”
“……”
尴尬坏了!商明宝咬了一下唇,在心潮中听到向斐然淡定地问:“冷杉属有五十多个种,你指的是哪一种?”
商明宝:“?”
向斐然好整以暇地点了下下巴:“不是每一种冷杉都这么高的。”
商明宝呆滞住,心想,斐然哥哥是不是在逗我?逗我就是哄我咯?不确定,哄回去。
胸有成竹地说:“是长苞冷杉,国二,你从溪里捞出来放我手心的。”
在那条叫做“咕噜说滴”的高山溪流中。
没料到会是这个答案和这层来由,轮到向斐然咳嗽一声:“记性真好。”面无表情地顾左右而言他:“那含羞草呢?”
“植物的感夜性,你教给我的第一个知识,而且……”商明宝老实交代,“主要是它的叶序排列和冷杉有一些相通之处,镶嵌后更有系列感。”
她对于植物的处理可以很具象,也能很抽象,全看她对素材的应用了,是只有真正了解植物的人才能达到的随心所欲。
长方形的玻璃展柜里,「冷杉与含羞草」泛着冷冽的光,素材以绿宝石、透明钻为主,还有一种非常翠丽的绿色,商明宝介绍:“这是绿色石榴石,这部份用了手工微绘。”她都习惯性地要从兜里摸出放大镜了,这才发现今天为了见他,只穿了条漂亮的挂脖裙。
从玻璃壁中闪出的柔和冷光,照亮了向斐然俯下的面庞。
一切都是黑的,他的侧脸宛如浮在黑丝绒上,如此专注,唇自然地抿着。
“斐然哥哥……你戴眼镜看吧。”
说着话时,她已经挨近了他一步,先是若无其事地看着自己的作品,继而在向斐然抬过脸时,也将面庞转了过去。
他的衬衣领间夹着一枚半框眼镜,是他平日以备不时之需的。
商明宝注视他的双眼,将那枚眼镜轻巧地抽了出来。呼吸那么近,香气快要浸染他的衣领。
“我帮你戴。”
向斐然没说话,薄唇依然抿着,但目光落到了她的脸上。
商明宝折开了两边镜腿,保持着与他挨得那么近的姿势,暧昧中,她却语声轻而沉稳:“你上次说我用我们的过去来供养灵感,我否认不了,但这句话应该是另一种表达,‘如果没有我们的过去,我的作品呈现的就不会是这个样子’。shena是我真正敬佩的老师,当初她要我找到自己的生命力和坚定要表达的东西,我茫然了很久。shena说我太圆满了,对人生无欲无求,所以表达的东西总是不温不火,只是美丽,但没有力量。即使是在矿区和准备在纽约第五大道投放的作品,如今看也很浅薄,只是对自然色彩和形状的致敬。
过去一年,我一直在沉淀、找寻。
我记得你分享给我的诗句,威廉布莱克的,‘有些人看到一棵树,会感动得留下眼泪,可是在其他人的心目中,那只是一棵拦路树罢了。’
给我的植物注入泪水与希望的,是斐然哥哥你。我的品牌叫「ming」,不是明宝的明,是希望永远看清自己的‘明’。爷爷为我们取名字时,男孩子是耳朵旁,所以大哥叫商邵,小哥哥叫商陆,刚好左右耳朵,我和姐姐们的中间字则是‘明’。爷爷说,兼听则明,一个人能明白自己,明白他人,明白爱,明白理想、事业、婚姻,是幸运的事,也是很难的功课。这些年,我和小哥哥、大哥都相继走进过迷雾和窠臼里,可是谁的经验都无法使另一个人少走弯路。
这些作品,在每一笔画下的线条,每一粒镶嵌的宝石上,我总能看到这些花朵与树木的泪水,也许是悲伤的,也许是美好的。没有你,花只是花。我看明了自己的内心。斐然哥哥,”
商明宝仰着脖颈,脸上如此澄澈、明亮,“请你也看明我吧。”
她微微踮脚,两手举起,将那副眼镜轻巧而稳当地推到了他的鼻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