乘车回屋途中,二叔王胜越想越不对劲,这也太巧了,王家前脚把王朴的五个女仆送到雁门,后脚董娘娘就找上门来提亲,这多半是家里出了内奸,而且是头几个房内的出了奸细,这事儿王家做的很隐秘,只有老太太,大房,他和三房有参于密谋,而且护送这五个女仆的几个家丁是经过细选的家生子,事先隐瞒真实差遣,只佯称出去找相好的亲家借银子。
“还想什么引诱王朴进来,埋伏人马杀了,这暗通周王的内贼都杵在脑门上了,连周王这八竿子打不着的外人都可以把王家秘事摸个抵掉,王朴是领兵打战的骁将,能不善用兵,不懂得用细作吗,他还是家里出去的呢,家里几根草折了,他想知道的话,都瞒不过。果然大侄子异想天开。”二叔王胜本来就不赞成侄子王勤的馊主意,王家如今是风雨飘摇,危在旦夕,自家人不抱团,还自相谄害,就把性命尽数托付于皇帝的一念之仁,这也太凶险了,帝心难测啊。“不行,杀王朴是一招臭棋,自寻死路也不需着急,王朴手下是有很多能人,岂会轻易中计。”而且万一得手也没有好处,皇帝等王朴死了,无后顾之忧后,会否饶恕王家呢,似今上并不是个宽容大量之人啊。
“派人去知会王朴,告诉他王勤的算计吗。不妥,这会吓走王朴,王家如此待他,他更不肯来救我们了。还是,我出手除掉侄儿吧。”王胜恶从胆边生,狠狠想道:“哥哥啊,你的长子太蠢,迟早坏了王家的存续气数,我也是为了王家。”
从雁门关到祁州是王朴一年半前走过的老路,驾轻就熟了。只是物是人非了,那些豪绅坞堡紧闭门墙,即使官军经过也不敢轻易开门相迎,只是用吊桥垂下来一点细软银钱,算是给神甲营的靖贼助款。至于坞堡外的平头百姓,那是眼见的人间炼狱,王朴看到路边公然分食人肉的饿鬼,他们抬起头瞅了一眼神甲营大队人马,居然无动于衷,既不逃窜,也不是持械怒骂。仿佛眼前这食人肉的暴行不违王法律条,乃心安理得的日常琐事。更或者,他们早已麻木,官军来了,要杀就杀吧,早不在乎了。
王朴马上朝他们深深一拜,身为大同的总兵,这一带是他的防区,这些人如此凄惨,是谁之责呢,他也说不上来,只是隐隐有点愧疚而已。
“我是个无能之人,如果是英雄高人,这会儿早就平天下驱虏寇,凭白的手里有精兵数千,却谁都救不了。”王朴苦涩一笑道:“反而杀了无数活不下去,揭竿而起的可怜百姓。”
“乱世来了。”王综嘟囔了一句,他是王朴前亲兵队长,王朴被王家逐出家门后,王综和许多王家家丁一起背弃王朴,回到王家,可王综随后领差事护送夫人,途中失了手,使王朴生母被东虏挟持,他畏罪无处可去,就只好留在雁门关做个体育老师,王朴这一次出来,除了去祁州救王家,积攒忠孝名声以外,还预备与邢红娘汇合,混入贼军阵营会一会李自成,如有可能,他还想襄助李自成早日攻灭明朝,让这场乱世早日结束。
这一次需在江湖上涉险,王朴便力排众议带上王综这个武林高手作贴身护卫,只说或许可以有点用处。王综戴罪之身,还能得到重用,自是感恩戴德,这一路上格外卖力,跟随王朴形影不离,两人交情回温不少。
“这才是真正的乱世呀,从前我还以为不至于那么可怕。”王朴心有余悸,这一路夜里总是发噩梦,入眼太多森森白骨,架起锅来成一片地狱,一个又一个,无穷无尽,空气中无处不迷离油骸腥臭,使人终日窒息欲呕。
“幸而是冬天,还没有起虫子。”
“没,没来由的说这些话,混账。”王朴怒骂了一句,不敢再想下去了。
又一路无话,鬼气袅袅的官道,好在撞见了一个商队,个个刀枪,背列箭羽,腰侉强弓,为首之人中短发福,尤其那眼神锐利,很是威邃,看见神甲营的大旗就上来招呼,自称姓何,是代王的专营采贡官商。虽是乱世,这种为宗室奔波的商队依旧不减,王朴也见惯了,听他顺路,就应允同行,路上询问又知,他们这个商队是为代王送贡品水獭皮儿,冬季将至,虽做皮草衣料供贵人们保暖。青海高寒严劣,水质清冽,本地水獭乃异数物种,皮软毛茂,上身贴身,水风皆可辟也。
王朴听说这宝贝,自忖这一趟回王家是去见长辈,该带些礼品,就叫何胖子分他一些水獭皮,何胖子自是不肯,笑道:“这些水獭皮是从青海羌胡村落采购,期间死了不少人,却是不能送给别人。”
王朴心里便不痛快,这家伙太不给面子,又觉见了长辈,送不出去好礼品,未免丢人。看姓何的胖子立时眼神不善。
何姓胖子心里打了个突,他知道军将都是心狠手辣的混世魔王,这神甲营尤甚,但他自恃手里有王府令牌,这里又是熟径官道,他这一行人前后都有关防文牒,书字详则,如果王朴敢起歹心,一定逃不过朝廷追查,所以他并不需畏惧人家。念及此,何姓胖子故作不经意道:“我是王爷面前说得上话的,这一趟得了赏,我就能给王府里的上等丫鬟备上一份嫁妆。”言语颇为自得,他这话隐含自己是王府累代的家臣出身,而且有个女儿很得势。
王朴听了,就只好咽下这口气,他不想公然得罪代王,强抢民财也不是他的风格。但看着姓何的胖子目中无人,趾高气扬,就积了气。自忖:士大夫和宗室瞧不起武人就罢了,连你个奴仆也敢当我面放肆。他越想越觉得不能忍,众目睽睽之下,这一个奇耻大辱忍了,以后怎么在军中威仪服众。
王朴记得前方五十里外又有一段大桥,就暗暗冷哼,安排亲兵去知会附近随途掩护的蒸汽战船,赶去前方把那桥轰倒。
何姓胖子看王朴不再纠缠,自以为了结,这一路就远远跟在神甲营后头,打的如意算盘,前头有神甲营,附近的盗匪远遁,他乐得沾光。
山不碍路,路自通桥,董娘娘一行人小心翼翼从山林子穿过来,刚松了口气,护卫们待要卸下甲胄,披甲行走太熬人疲累。只听一声巨响从秋华桥处传来,大伙儿急急围成一团,团中的董娘娘也吓得魂飞魄散,只恐是中了埋伏,直嚎:“王爷,妾身,妾身再也见不到你了。”
“娘娘,我们退到河边去,背水一战。”贴身的华衣侍女是个男装飒飒的美娇娘,似也很得宠。
“好,好。”董娘娘早已心乱,但连连点头。
护卫们只道是贼军拦道,他们披挂上好皮甲,有恃无恐,听的华衣侍女令,簇拥着娘娘退往河边。早有斥候前头探路,然而一刻钟慌乱,却从头到尾不见敌踪,正自疑惑,忽而探路的斥候回报:河里有战船,他们有炮啊。
“哎呀,河里有贼,我们不能自投罗网,上,上山。”华衣侍女惊恐不已,忙下令道。
“哎呦,榴衣,我爬不得山。”董娘娘急中出错,居然说漏嘴,将那华衣侍女的真名叫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