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朴脸色一僵,回忆中早已模糊的那些恩人模样,叹气道:“世道如此,我也不能事事如愿。想来将来天下大乱,河南是官兵和贼兵反复洗劫的,他们也还是一死,总是逃不过这个命,不如早死早解脱吧。”他只能这样安慰自己,言罢,就转身要进里屋。
“等等,你说什么,河南怎样了。贼军不是在吕梁山里,怎么会跑我河南去。”福王连忙叫住王朴,显然是很在意此事。
“我若是闯贼,一定会往河南去,你等着吧。”王朴一看福王这掩饰不住的惶恐,顿时找到对症下药的方子,便道:“听说福王你的田地有上千万亩,大部分都在河南吧,贼军去了,这个损失可不小,嗯,以后,福王一定就是天底下最穷的王爷,我们的代王,晋王和周王睡梦中都要笑醒吧,哈哈哈。”
“不成,你你敢,你敢把贼寇往我这边带,我就,上朝廷告你,告你。”
“告我什么,难道闯王会听我的,你这样说,朝廷会信吗,这个罪名太荒谬了,福王你也不怕被天下人耻笑。”
“可恶。”福王急眼,居然去拔身边亲卫的腰刀。
“哎呀,不可不可。”钱谦益急忙上前去拦,但是一想自己没有几两肉,万一挨上一刀,死的太冤,便又退了一步,只是连连摇头摇手,脚却定住了原地。嘴里念念:“不可,不可啊。”
王朴看福王这个肥硕的手,握住刀柄,那肉都掩不住,比刀的护手都大了一圈,不禁想笑,道:“王爷,您不会用刀,别割了自己。”
福王看王朴这副有恃无恐的样子,才想起王朴是个武将,而且听说还是个常胜猛将,就不敢前了。他却不知,王朴只是个银样镴枪头,之所以有恃无恐,是因为他身袍里衬铝甲,腰上挂短铳,福王手上这把腰刀更是侍卫用的仪仗刀,轻飘飘的模样,就算砍到他身上,也不过是甲胄上落下浅浅一道痕而已。
看福王这副蹙眉思索状,本以为他需要一个台阶下,但是王朴太小看福王了,这家伙能屈能伸,居然瞬间变换笑脸,道:“嘿嘿,有话好商量,咱又没什么大仇,何至不择手段,祸害我中原百姓。”言罢就自行收刀,坐下。
王朴听了一愣,也笑了起来,道:“王爷说什么,我听不懂,不过咱们确实无冤无仇,这句话太对了,我赞成。”
福王脸上几乎不可察的抽搐了一下,但是想到秦王府那个下场,听说秦王不停上书朝廷,请求皇帝把他的女儿下嫁给王朴,理由居然是府里很久没见肉食,指望王朴那一笔彩礼钱补贴府上开支。堂堂王爷居然已经困窘到卖女儿。皇帝却斥责秦王危言耸听,不体恤朝廷难处,奢靡无节制,明明朝廷发下去的俸禄从不短少,节省着用,怎么会不够开支。
但是福王却知道,秦王未必是在夸大其辞,藩王家大业大,看着有豪产硕资,无穷无尽,实则开支用度也格外浩繁,下人们又蛀虫一般,贪墨数值惊人。而贼乱首猖于秦王的封地,关内田赋必然减半,物价飞涨,依秦王的自辩,关内如今的肉价涨了十倍有余,因年年饥荒,官府为了节约粮食,就不许本地百姓饲养家畜,也不许酿酒,本地无肉又无酒,只能从川地千里迢迢经过栈道贩运来,王府本有五万人,便等于五十万人顿顿吃肉,一来一去此消彼长,十年下来,纵然有金山银山的家底便也空了。
而府里数万人的吃穿嚼用哪样能省下,一个照拂不好,就会起家贼祸事,比如秦王的许多宝物就给家贼们偷到外面售卖,福王偶然间从关内货商处买了一串翡翠佛珠,一看那个水头,就知此物非民间凡品,极似宫廷皇贡,那货商也说来路不太知晓,因是赃物,愿意只卖个五折给福王,能三十万两就得到这么一件稀世珍宝,福王当时就想,秦王可太倒霉了,以后千万不能步了他后尘。
当听说王朴要把贼军驱赶到中原来,他真是慌了,他这个福王才就藩不到十年,中原一个省的徭役没日没夜的开工,外加皇帝的恩赏,朝廷拨发的钱粮,悉数填进去也才建了半个王府,离竣工仍然还需十年,他的家底浅薄至此,要知道一旦贼军肆虐,连秦王这种洪武朝就藩的王府都撑不过十年,他又能撑几年。
气氛缓和了不少,钱谦益见此,这才上前来对福王说了不少好话,王朴悄然与王雁进了后厅,走一条长阶梯,上了后楼,这里便是王雁的寝居,王朴上去抱着王雁,以为她爱温存才迫不及待带自己上来,但是王雁连忙拦住腰上王朴的手上移,一边却道:“哎呀,万分的急事,不好怠慢,主子你听我说。”
王朴笑道:“东虏进犯的事情,我已经知道了。”
“不是这件,林昌兴,他密信里说,赵肖有反心。”
“啊,怎么会。”王朴一个激灵,什么兴致都没有了,赵肖是他军中最强的将帅,这个人谋反好比是汉初韩信要谋反,稍有不慎就会死无葬身之地。
“林昌兴的密信在此,你看吧。”
王朴手抖不已接过信件,仔细看了两遍,林昌兴在信上罗列了赵肖五大罪状,分别为会盟诸鞑,言行可疑,暗匿国玺,市恩部从,招纳胡兵。
这五大罪状看起来件件庄庄触目惊心,但是王朴毕竟不是崇祯那种生于宫中,长于妇人的小白,经过排除法后,发现这些罪状里只有一件可以拿证据来量刑,便是暗匿国玺。据信中说,当时林丹汗被炸死的近旁有很多零碎器物,其中疑似有一方合掌大的玉玺,如今却下落不明。
王朴想来想去,发现赵肖还真有暗匿国玺的嫌疑,林丹汗是当今正牌的成吉思汗,他一定随身带着前朝大元的传国玉玺。玉玺这个东西炸坏有可能,但是不会成灰沫,一定能找到。可玉玺一般人拿了只有祸事,却无半点好处,敢暗中藏匿玉玺之辈,一定是心怀否侧,这个人十有八九会是赵肖,只有他有这份本事和威望。
但王朴还是故作镇定的为赵肖辩解道:“林昌兴是怎么搞的,这都没有证据的事情,也能乱说一气。”毕竟没有十全十的证据嘛,不能莫须有。这就是他和古人在逻辑上的不同,他是现代人,对法的现代精神深入骨髓,早已本能养成,对嫌疑犯拿证据来定罪,不讲捕风捉影的那一套玄乎,王朴自己也未必意识到这个区别。
王雁却道:“林昌兴是我们起家的老人,必忠诚无疑,他告发的人,我们不可不慎用。”
“嗯,是啊,按逻辑他说赵肖有反心,一定有他的理,我们毕竟不在现场,他也不会是那种小人。”王朴想了想,还是不敢不信,因为王朴很清楚自己的几斤几两,在赵肖这种有天赋的将领跟前,他过不了几个回合。所以赵肖一旦造反,那他的处境将无比险恶。
“那我们该如何出手,一定要让人挑不出毛病,仅凭这个就要拿下赵肖,后患不小。”王雁说道,拿下一个赵肖不难,毕竟军中有书记官林昌兴等人可节制武将,难的是如何让别人心服,赵肖明明立了大功,却被拿下,如果不是铁证拿出来,别人必然寒心,以后,军中便会人心涣散,再也难以凝聚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