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阈有一听此言,也点了点头,趟马前引。
一行人过难民堆,一股难闻的恶臭袭来,周阈有连连咳喘,那圆脸红唇仆人啐骂道:“快点熏烟,都是死人啊,公子咱稍待,莫要叫这冲头坏了胃口。”
队后有一仆人得了提醒,忙从马囊里取出一个精美的铜丝球,鼓腮呼呼两下吹亮火折子去烤,里面一缕厚重的褐色烟线从铜丝球里缓缓垂下来,落一寸许弥散,这檀香甚为浓烈,竟将周围的冲臭尽皆化去,只余淡淡似鱼腥而已。
从城门口鱼贯而进,马队中踏出来一骑,只是两指夹那名帖在空中一扬,道:“这是我家名帖,接了去罢,别耽误,叫你家将军赶紧过来相见。”兵丁门虽不识得米体书法,骤然晃一眼也看不真切,好歹是当兵的,都还识货那些人胯下坐骑,都是上好的外口马啊,匹匹长身高头品相不凡,瞧那毛色和肥润滚圆的肚子,就知道这批良马平时养尊处优惯了,只怕畜生们的食槽中草料豆子管饱,哪像他们这群小兵,累年欠饷,家中断炊饿死儿女老婆也都寻常,这个世道人不如畜生值钱,尤其不如贵人家的畜生。见来者乃显贵无疑,一小将恭恭敬敬上来接过名帖,早有手下牵过马缰,他翻身上马见自家主将去。
“阈爷这身袍子磨破了几处,临行前小人听夫人吩咐说,外边的统兵将皆为粗鄙小人,小人势利,从来先敬罗衣后敬人,我们衣不齐整,不免叫人看轻了去,且寻一处可洗浴的落脚地,换身干净衣,再披上那件夫人特意备下的金丝斗篷,叫那些军汉开一回眼,就算福气了。”圆脸红唇家奴旁若无人对主人进言道,后者不置可否,周阈有倒也没想太多,只是这番话叫底下牵马的兵丁听了去,心里很不是滋味,登时面露不愉,只是不敢发作,埋头暗暗咒骂,贵人老爷眼珠子长在脑门上,看不起人倒也罢了,他娘的这兔儿模样的狗奴才竟也狗眼看人低,当众言语辱及他们的主将。
“喂,带我去寻城内最体面的富户,屋子要腾出来给我们用。”圆脸红唇家奴对牵马小兵呼喝道。那小兵许是没料到马上之人会突兀对他放话,依旧低头自顾自的牵马。
这个圆脸红唇家奴是周阈有的得力心腹,平日但凡去应酬会友无不携行候差,是个见过了大世面的体面奴才,凭他多年在士人圈中耳濡目染,听那些贵人老爷茶余闲话,久时自然明悟世间真实,晓得这些当兵厮杀汉看着凶横,实猪狗一般不值,待见脚边这个丘八贼杀才居然敢不理他的问道,心有一股冲冠恼怒涌起,抬手就下了一鞭子。
啪嗒一声脆响,那小兵吃痛止步,回头瞪向马上这个兔儿爷,眸中带惊疑,旋即闪过一丝杀气,那一瞬眸色如饮血利刃寒光肆溢。
“大胆,我问你话呢,回不回?”言罢又是一鞭,在那小兵脸上留下一道血痕,旋即乃道:“还敢瞪我,狗脸欠抽,说,是不是啊,哼哼。”圆脸红唇家奴狰狞冷笑,这猪狗一般的杀才倒也有几分唬人模样,诈寻常百姓是够了,却哪里唬了爷去。
“爷,您说的对,狗脸,欠抽,嘿嘿。”周围人都留意到这起争执,兵丁们望向圆脸红唇家奴的神色不善,皆寒着脸杀气凌然。不想那小兵突兀咧嘴开怀一笑,血痕经这一咧渗出血水来,血珠子渐渐饱满,终于挂不住滑下刀削一般的健色脸颊,没入皮甲缝隙不见。
“哼。”圆脸红唇家奴眼皮子不抬,轻蔑冷笑一声,这样的丘八果然是贱骨头,不打就不会仔细听差。
却说县衙大堂这头,左良玉端坐公案前,吃着小酒,左右怀抱美艳妖娆姬妾正乐不可支,平时威严不可侵犯的审案公堂早已不成体统,厨余残渣覆盖了一地,间或点缀布满脚印的判官令公文等物。左良玉尝了一口菜,拿油腻腻腥唇在美妾脸上戳了一下,发出“波”一声脆响。
正高乐间,门口急急踏步声传来,亲兵来报,今日城门值守有要事禀。
左良玉眉头一皱,忽地环顾大堂,心头一阵落寞萧瑟,多半是朝廷派来接管城池的人到了,好日子终于到头。他顺手去摸惊堂木,却抓了个空,低头寻觅才见物件不知何时被踢到墙角,这件惊叹木不知被几任县官用过,通体油光发亮,即使落土蒙尘也难掩贵色,到底与寻常的木头方块不一样。
左良玉就这么死盯墙角那惊堂木,不知不觉挂起冷脸,肃杀寒气豁然充盈,左右两位美妾见了暗自心惊,乖觉低头垂目不敢动弹了,这位军头可不是怜香惜玉的主儿,有好几位姐妹被其玩腻了就转手赏给了亲兵,沦为军妓就算是先天壮的姑娘,能熬得住不被折腾死,也没有什么好活头了,那又与死何异。
“叫他进来。”左良玉沉声道。
过了一会儿,那值守城门的小将进来,行礼毕,递上一名帖,言:有官宦子弟自京城而来,听说是姓周。
“周?”左良玉想了想,摸不清头脑,他没有一个姓周的后台,不过京城来人从来不能怠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