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行李都在这里,已经可以上路,宋扬大人,十分感谢你愿意载我一程,愿上帝赐福于你。”
“你既是与我家大人的恩师有些交情,带你去见我家大人,本也合乎情理嘛,行李里面有什么呢,我得先过过目,抱歉。说好了,只能你一人上船,船上的位置不够,”宋扬歪着头,哺着烟斗道。
“明白的,我请求不过分,事后必有厚礼。”
“还什么不过分,嘿嘿。”宋扬被这个泰西和尚话中的错漏整笑了,他伸手去打开地上行礼箱子,却是换洗的衣物,等他就要去碰第二口箱子,利玛窦忙站的近了些,用身子遮挡周边的视野。宋扬是城里厮混多年的纨绔,要在大明把纨绔做长久也绝非易事,眼力劲更不能缺,看泰西和尚这般举止,顿时就明白了这箱子里有不好示众的物件,略一踌躇,毕竟海上凶险,万万不敢大意,还是把箱子拖到海边,让箱子口对正海边,半掩而开,脸上俱是光彩斑驳,里面许多格子,格子里俱是晶莹剔透的琉璃制品,不禁冷笑一声,如若是两年前,他骤然看见这满满一箱子晶莹剔透的琉璃制品必然神魂颠倒,而今,神甲营上下谁人不知玻璃是用沙子烧制,俱不值钱。
但他也不会去点破,一来是王朴绝不会被这一箱子不值钱的玻璃唬住,上当受骗。二来,他身上这件官袍胸前无补,只是上不得台面的捐官,所谓人比人气死人,当年他和王朴同为杞县城中不长进的斗鸡玩狗之辈,王朴如今却是身居高位,听说皇帝都恨他入骨了,大丈夫当如是啊。听说这个泰西和尚有官场的人脉,就寻思与他欠下这份人情,说不得能换来回报,也给他弄一个正紧的官身。
利玛窦踏上怪船的甲板,满眼新奇,这艘船的甲板上布满了圆头铜钉,蒙着铜皮,看来和明国的广州城门有些相似,他忍不住拿脚猛跺,竟丝毫不闻响声,拧眉半蹲身子细看,刺眼反光下的铜皮实则并不光滑,乃呈鳞片状,他身为耶稣会的传教士,能受教廷委派至中国,自有不凡之处,学者的秉性憋不住,当即问道:“这铜皮和广州的城门不太一样,有很多细细的鳞片,用的不是一种工艺吗。”
“啧,当然不一样,城门哪能跟这条蒸汽船比,这种工艺传自武侯,木牛流马你知道吗。”宋扬得意道。
利玛窦点了点头,这倒把宋扬整愣了,想不到这个红毛鬼居然懂这些,但转念一想,能与朝中大佬攀上交情的人,果然不会是简单的。于是姿势放低了些,作揖道:“用锤子敲的。”
“啊。”利玛窦惊呼一声,瞠目结舌道:“那要花掉多少人力。”
“人在大明有的是,不值什么。”宋扬不以为意道。
“那么,为何要这么做,仅仅是为了不滑倒吗。”听说纯为慢工出细活,利玛窦这颗高悬的心才放下来,如此看来这种怪船数量并不多,这些异教徒若是太厉害了,那可就太不妙了。
“嗯,说是锤打结实一些,什么,原子密度,听不懂那些匠人在说什么。”
“哦。”利玛窦虽也听不懂原子密度是什么,但他是极聪明的,便牢牢记下来,打算无论如何要把这个重要情报传回欧洲,让欧洲的同行们一起破解这里面学问,他有磅礴的直觉,原子密度不是随口而出的生造词,这绝对不是一个船长能凭空捏造的词汇,一定是明国的顶尖学者们在真理之路上的新成就,想到他来了明国这么多年,与明国的官僚们来往亲密,本以为摸清了这些异教徒底细,还为此沾沾自喜,并渐生轻蔑。
“居然是我上当了,好狡猾呀。”想到这些年与明国的官员谈诗词,弄乐曲,他愣是为了讨好他们,不得不穷尽心力,钻研其间,浪费了大把光阴。如今想来,只怕他们是故意藏拙,难道是对他怀有恶意吗。不对,利玛窦回忆种种往事,那些明国的官员对他的情谊绝不似作伪,那这或许是某种法律,或者共识,明国严禁机密知识外传。
利玛窦一番天人交战,脸上阴晴不定。宋扬困惑不解,轻推了一下他,问道:“泰西和尚,你还好吧,你若身子骨不太行,可不要勉强自己啊。”
“啊,没事,你很有学问,圣人云,三人行必有我师,我要拜你为师。”利玛窦回过神来,他看向眼前这个明国的船长,犹如看见一座金山,两眼放出异彩来,心里暗暗思忖:明国的官员们一个个都是人精,太不好对付了,果然是粗人更容易套出话来。
“嘿嘿,嘿嘿。”这个泰西和尚对他的仰慕之情溢于言表,宋扬登时乐不可支,笑道:“还真不是吹牛,我老宋也是有学识的一号人物呢。”
“哦。”利玛窦忙聚精会神聆听。
“你看,那个纬度仪就是我请匠人打制出来的。”
“嗯?纬度仪。”利玛窦朝他所指方向看出,顿时脸上骇然,直冒冷汗,他知道,那个放在甲板上的铜制品,就是六分仪,上面的刻度和六分仪不一样,然而形状大抵相似。他一下子就想到了,明国人,不,明国的上层一定知道了地球是圆的,以及地球和太阳之间的轨道运行,这可太恐怖了,欧洲人在大航海以后,遭遇的各种文明之中,从来没有除了欧洲以外的文明掌握这些知识,这也是欧洲人最为自豪的源头,若明国也有这个本事,他们就是欧洲人的一大劲敌啊。
“地球是圆的,你知道吧。”
“那,那个,我似乎有所耳闻,但是不太敢信。”
“这个仪器就是啊,那个太阳和地球的轨道运行偏离黄道面的角度,再按照日期,就可算出来你的位置,是个厉害的好东西啊,有了它,我就不用时不时冒险靠近海岸了,哪是南京,哪是渤海,都一算便知,厉害了。”
“那位匠人必然名垂青史,我想问他的名字。”
“这就是我让人造的,我,没别人。”宋扬一脸正直的拍胸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