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是这避而不答,莫庭晟就越发肯定,道:“因为刺杀我的人第一次出现,就在前天。”
莫庭熹递到嘴边的茶杯一顿,下垂的眼皮抖了抖,而后他泰然自若地把茶饮尽,放下茶杯:“庭晟,此处只有你我兄弟二人,有话不妨直说。”
莫庭晟见状叹了口气:“二哥,你是不是在西北遇上了什么麻烦?”
这回莫庭熹连反问都不再问了,只是示意他继续说。
莫庭晟:“我原本以为这些刺客是冲着我来的,但是看过昨夜那五个人的面貌,我才想到前一天那刺客的长相,也是典型的西北特征,若是我自己招惹来的那拨人,实在难以和西北联系在一起,但若是跟二哥有关,事情就说得通了。”
莫庭熹低下头去,神色不明,拿起另一个茶杯立在桌上,两杯满上,曲指在桌面叩了叩,示意他坐下。
莫庭晟见他这样,便知道他要跟自己开诚布公了。
莫庭熹像是还有迟疑,倒好的茶端在手里,茶杯辗转在指尖转着。
莫庭晟也不催,视线落在窗外雷鸣电闪的天边,等着他开口。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莫庭熹才把手里的茶水送进口中,开口道:“我没想到你会出现在这里。”
莫庭晟回过神,转头看他。
“更没想到他们会对你下手。”莫庭熹对上他的视线,略感抱歉。
莫庭晟不悦:“二哥,你这话就生分了。”
莫庭熹安抚地笑了笑,道:“今年自开春以来西北地区便降雨不足,未及入夏便旱灾严重,饿殍遍地,朝廷拨付的银两去了两批,灾民暴动情况却未见好转,皇上此前派我前去西北,正是为了查明此事。”
只听到这开头,莫庭晟便已经隐隐推测出了其中原委。
西北边境,朝廷的手本就鞭长莫及,勉强能够得到一二已是不易,即便天恩真的浩荡,也总有光照不到的阴暗。
“我在去往西北的路上便多遭变故,到了那边一查才知道,原来当地山中的悍匪和地方官员,乃至驻扎西北的将领狼狈为奸,瓜分百姓的赈灾银两,百姓不堪其扰,这才屡屡造反。”莫庭熹放在桌上的手不自觉握紧,咬着牙道:“那些人见被我识破,便意图收买我,我苦于手上没有实证,加上势薄,只好与他们迂回,伺机连夜折返回京。”
他苦笑了一下,自觉这种逃兵行为实在可耻,却还要在亲兄弟面前剥开来,更觉羞愧。
莫庭晟拍了拍他的手:“胜败兵家事不期,包羞忍耻是男儿,二哥无需挂心。”
“你倒是向来豁达,”莫庭熹自嘲地摇了摇头,继续道:“我本以为回京将此事禀明陛下,之后不管是陛下裁决或是领兵平剿,总归只是章程问题,可没想到那群人神通广大,早就已经买通了京中要员,在我回京之前,就把所有的事搬到陛下面前颠倒黑白地参了我一本,说我索贿不成,恼羞成怒......”
他长舒一口气,似是心中郁结已久,如今吐露出来,也是轻松了不少。
“陛下信了?”莫庭晟皱眉问道。
如今太子尚未登基,在位的仍是当年的先皇,在莫庭晟的记忆中,先皇向来倚重他这位德才兼备的二哥,难不成他重活一世做了改变,也连累了二哥在先皇心目中的形象不成?
莫庭熹缓缓摇头:“当时朝堂上吵得不可开交,双方各执一词,却谁也拿不出证据,陛下未做决断,所以命我重返西北。”
“重返西北?那是什么意思?”莫庭晟不解道:“陛下的意思是让你回去想办法收集证据,还是让你干脆领兵剿匪?”
莫庭熹只道:“陛下的原话,便是让我前往西北,自证清白。”
莫庭晟当即就明白了他的处境何来。
当今陛下让他自证清白,却没有明说相信他的清白,西北那边的人当然犹如虎狼,只要他到不了西北,查不到证据,那便由得他们那边的人单方面空口白牙了,届时日子长久了,皇上的耳根子说不定就软了。
人心存污,便看什么都是脏的,那些人大概是觉得世道理应如此,反其道者,无非故作清高,要么就是非我族类。
无论是哪一种,都是要杀之后快,以绝后患的。
莫庭晟觉得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噎了半晌,道:“可你明知此路凶险,怎么只带了这么几个人?”
莫庭熹不以为意地笑了笑:“这些人都是我营中精锐,不说以一敌百,以一敌十都是没有问题的,更何况我好歹也是陛下钦点的钦差,暗杀也就罢了,他们总没有这个胆量招兵买马地跟我开战,怕什么。”
“那等你到了西北呢?”莫庭晟还是不放心,追问道。
莫庭熹越过桌子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已经请了旨,从西境军营中抽调了部分兵马,会在预先说好的时间内赶到西北同我汇合,放心,为兄虽然天资不及你,排兵布阵未必会输你几分。”
莫庭晟听他这么说,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道:“二哥谦虚了,天资有什么用,我从小怠惰,心不在此,对兵法一窍不通,二哥又不是不知道。”
莫庭熹闻言眉头紧皱。
莫庭晟一看他这架势,生怕他下一句就要开始说教,忙打断他道:“所以那些人随着二哥来了建安城,是把我错认成了二哥吗?”
莫庭熹摇头表示他也不清楚:“我的人其实一直也在暗中盯着他们,想看看幕后操纵的人到底是谁,没想到机缘巧合发现他们的人对你下手,”他笑了笑:“不过也亏得他们认错人,不然江湖茫茫,我指不定什么时候才能和你见上一面。”
莫庭晟一听这矛头又转向自己,连忙讨饶:“我知道错了,二哥如何才能原谅小弟?”
莫庭熹朗笑两声,随后脸色微敛,道:“那幕后黑手到现在都没出现,而且他们一再对你下手,恐怕是已经知道你和我的关系,你既然志在江湖,就不要再卷入这场朝廷的纷争之中了,早日离开建安城,也让为兄少些牵挂。”
莫庭晟低下头,小口小口抿着茶水。
莫庭熹见状,问:“怎么?你在建安城还有什么牵挂?”
“牵挂谈不上......”莫庭晟迟疑道,想着自家兄长本来就已经身处麻烦当中,他要是把事情告诉他,岂不是要把他再牵扯进另一起麻烦中。
莫庭熹给他续上茶,调笑道:“是你那位小兄弟吗?”
“什么?”莫庭晟一愣。
“怎么?”莫庭熹依然含着笑,道:“这还要藏着掖着吗?”
莫庭晟还是没有反应过来,满脸空白地眨了眨眼。
他虽然能理解莫庭熹指的“小兄弟”是谁,却无法理解他为什么要用这种神态提到江翊。
“嗯?还装傻呢?我的探子可都看到了,你和那位江家小公子把酒言欢,彻夜长谈,关系可好得很。”莫庭熹还以为他是不好意思,故作失落道:“你从小分明脾气不错,却鲜少见你和除了自家兄弟以外的人亲近,如今难得见你交了朋友,怎么还不愿意介绍给为兄认识一下呢?”
莫庭晟敏锐抓住了关键词,反问:“江家小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