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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低云暗,午时尚有的些许光亮早早的便被云翳遮的严实,日头短的像是轻盈虚假的梦境,一个晃神间就换了日月。
江边野草浸润水泽,丛丛疯长,放眼望去,皆是比人要高的芦苇与杂草,江水混浊,暗黄,仔细看可以发现尽是滚滚的泥沙,一只乌蓬在这涛涛江流之上顺流而行,显得近乎有些孱弱了。
但是那只乌蓬行迹却是奇异的稳定。江水肆意,分明随时都有倾没的风险,但其船身颤动很轻,那摇晃的节奏,几乎有一种规律的美感。
这里是斩苍江的中后段的位置,村落稀少,人迹罕至,也就没人可以注意到这只奇怪的乌蓬了。
乌蓬上没有艄公,划船的桨被闲置在船上一侧,上面只有一个身着青色布衣的人。
他坐在船棚之下,手里慢慢地转着一支奇怪的黑管。
那黑管细长,木质的纹路细腻,朴拙,看得出是被人经常把玩,以至于上面的表层包浆,光亮流畅。
那个人的眼神放远,目光却是没有着落的,他的神情安静,恍惚,空白。他像是沉醉在不知名的梦里,躯壳犹在,魂灵却飘荡不知何所去。
青衫客梦游的时候,乌蓬却不知道撞了什么似的轻轻晃了一下,打破了之前摇晃的规律,也一下子打破了那个男人所处的,静谧的,凝滞的空间。
他的瞳孔微微一动,整个人顿时好似活了过来,面容像是被附了神,眉宇飞扬,眼里蕴光,像是藏着幽幽的水泽,稍一流转,便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风采。
他观察起这涛涛的江水、昏暗的天空、遮目的芦苇……最后他在那混浊的,翻滚的江水里,看见了一片和水律波纹不符合的凝结,他目若有神,清晰地看清楚了,那好似是布匹或者是衣衫……
他也不纠结是什么,看到了,便伸出了空闲的右手。
他的手上分明空无一物,但在那一瞬间,似乎有一种奇异的波纹搅乱了空气,有无形之物代替了有形之掌,延伸出的抓取之力将那随江流去的物体捞了上来。
泛黄的河水泥浆自那物上流淌了下来,男人将悬浮在空中的物体放到了狭窄的乌蓬之上,大片的水渍顿时将男人的衣摆染湿。他也未起身,只是撩起了袍角,手撑在膝上,倾身看去。
傍晚的光昏暗,幽邃,但是男人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这蒙晦的一切,清晰地观察出这物是什么。他像是笑了声,声音很低,说:“倒是命大。”
那原来是个很小的孩子,身形很瘦,形容狼狈。但其胸膛处仍然在轻微的起伏着,显示气息未绝。
这里是一座很旧的房屋,陈黑的瓦,斑白的墙,屋檐底下有燕巢,门前用木头围起的小走道上摆满了种植的三角梅。
红花绿叶,葱葱郁郁,雨涟如幕,外面是一片细雨的烟朦。在这昏沉的世界里,那繁盛的三角梅是唯一的颜色,近乎有一种夺目的生机。
屋外围了个小院,中间石板铺路,两边却被种满了植被,放眼看去,拥拥攘攘,平凡人家。
屋里摆设也很杂乱,每一处空白的地方都好似被占满了,唯有面对三角梅的地方开了一扇窗户,窗栏雕文细致,衬着外头细细的雨帘,郁郁花红,是唯一的雅处。
窗户对面过去便是一张很低的木床,上面躺了一个人。那是个很小的男孩子,脸上面泛着不健康的红晕,他的嘴唇干燥,眉头紧蹙,像是陷在了深深的梦魇之中。
过了一会儿,那男孩子的眼皮下,眼睛快速地动了动,那一刻汗水流了下来,鬓发皆湿,他才陡然睁开了眼睛。他的眼睛无神,好一会儿才慢慢凝聚了起来。
他回过神就立马坐了起来,打量这陌生的环境,像是个误入的野猫,寒毛耸立,全身紧绷,十分的警惕,有种纯然的兽性。
他低头打量自己身上的伤,上面的致命伤都被处理的很好,有部分比较浅的甚至都愈合了。他眼里闪过一丝疑惑,掀开被子慢慢站了起来。
他正在打量这处房子,这屋里的摆设繁杂,却很干净,而且这里有不少制药的工具,他看过一排排的草药罐子,向外走了去。
门扉初开,一股湿冷气息便陡然袭来。他身着单薄的底衣,打了个寒颤。天色很沉,他一时间分不清时间,只觉得这个地方像是被这密密的春雨笼罩,有着藏在另一个世界的安静。
一人转过身来,见他出来便笑着打趣:
“呦,这年头,竹竿也能成精啊。”
徐还陆猛地睁开了眼睛,坐了起来。上衡临江,夜重风深,迷蒙月色透过窗柩流落室内,他有些疑惑地想道:“为什么会梦到被师父捡回来的事?”
而且他发现,那个梦很奇怪。
晚风微冷,吹得窗户一动。
徐还陆被这声响惊的浑身一颤,忽然就明白了过来。
是视角!视角很奇怪!
梦中,他好像是高高在上的看着这一幕发生。
应旧客也做了一个梦。
不同的是,这个梦,他反反复复地做了许多年,许多遍。
温暖,黏腻,潮湿,他一脚便踏进一个血泊,盈满的鲜血汩汩流动,渐渐没过了他的脚踝,他甚至似乎能听到水声潺潺,似血存于体中流动。浓黑,深重,夜色蒙眼,人眼能辨别的景象实在轻微。
他摸着黑前行,直到他不知道绊到了什么摔了一跤,摔进一地的鲜血里,他并不觉得恶心和惊惧,只觉舒适,如水溶于水中。
然后他摸到了人的脸颊,像是刚死,甚至还是柔软的,如同沉睡梦中。
心脏血液涌流,跳动如擂鼓。他后知后觉地陷入了一种莫大的恐慌中。
这时微弱月光照射而下,他这才看见,这周围山堆着山,水重着水,山是尸山,水是血水。密密麻麻,占据眼球。通天的黑柱四方林立,如沉默的古武士,或者是守墓人。锁链纵横交错,月光透过间隙流淌,和这血色,氤氲。
他恐惧着。
不是恐惧尸体,血水……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莫名的恐惧如通天的山石,沉沉地摄住了他的心魂。
他只记得,尸体的脸颊温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