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雨滂沱,遮蔽了行云殿的水帘声。
诏明不明白自己为何要在雨天来到这里。
待他在行云殿的屋檐前撑高伞时,发现皇上站在竹桥上,观看水里的小鲤鱼。
那条白色的鲤鱼向上探起头,仿佛也站在水里仰望他。
行云殿外由于大雨,无人侍立,因此没人见到皇上在雨幕里独自撑伞的身影。
“这尾小乙,听说是皇兄特意从榆州王府接进宫的?”
他走到了宏明身旁。
“八年前我尚未登基时,曾去过一次榆州王府。”
无人在旁时,宏明不喜欢用凡间帝王的自称。
“在王府花园遇到当时六岁的皇后。她没认出我,把我当成王业卿新聘的夫子,拉我一起喂这条小乙。”
皇后说这小乙的母亲死了,郁郁寡欢,因此瞒着夫子偷跑出来看它。
她央求眼前的陌生人,不要向父亲告发她,为了贿赂他,分了一半鱼食给他,拉他一起去喂鱼。
那是宏明第一次见到这位“她”。
“她一直喜欢小动物。有再不开心的事,见到小动物就兴高采烈。所以向太傅下聘后,朕命人把这条鱼从榆州运来。”
可是现在的“她”不记得这件事。
“皇兄是否想过,王慕晖并非真正的‘她’?不管你用了多少心,多少情,那都是一片镜花水月。”
“你又是否想过,我亲手安葬过多少个‘她’?一千年了,我已经不在乎谁是真正的‘她’。”
那些孩子个个天真无邪,顽皮可爱,成天追着小猫小狗乱爬,却甚至活不到猫狗成年。
“她总是那么开心,从无烦恼。我只能不断看她面带笑容死去,一个也留不住。”
雨点落在伞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在失去第一个“她”时,宏明也曾在这样的雨天,合着雨水无声啜泣。
后来渐渐难以流出眼泪,甚至在替“她”落葬时,能浅浅一笑。
只是胸中的锐痛从未消失。
“……这次一定能行。现在的她,与以往所有的‘她’都不同。”
诏明低下了头。
宏明举着伞,面朝他,凝望许久。
“我常想,当日你若救的是我,而非是她,后来会如何。”
“若她不来我身边,便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吗?”
诏明绕过皇上,走到竹桥另一侧。
“若她元神未碎,煌海水神便不会弃她而去,与凡人女子缔结三生之缘?”
他背对皇上,不愿转过身。
“你宁可信那句‘相思无日夜,旦暮即千年’,忘了是谁害死水如镜与水悦秋?”
诏明说的事,宏明清晰地记着。
“他远比我恶劣得多。”
*
关翎与伊萨、阿西亚回到客栈没多久,再度响起敲门声。
治安官派人来传信,说找到了沙漠石窟,并且在石窟内发现了人类的脏器,由此可以证明他们所说属实。
作为毫无关系的外来人,他们可以离开忒鲁明茨了。
因为养伤以及卷入奇怪的杀人祭祀,关翎在忒鲁明茨停留了至少有月余。
在所有她经过的沙漠城市中,这里是她迄今为止逗留最久的地方,现在终于能离开,她反而有些恋恋不舍。
第二天阿西亚与伊萨整备好了行李。关翎与照顾她的阿萨赛姑娘们一一道别后,与他们一起骑上马,离开了忒鲁明茨。
城外的胡杨一片金黄,满目秋景。
她漂流到这座城市时刚过中秋,现在按月阴历早是九月了。
马匹走出城不久,关翎察觉他们所走的路线不是朝向麦鲁夫。
麦鲁夫建在河流附近,哪怕途径它的河流到了冬天逐渐干涸缩小,地面仍然植株茂盛,可以看到不少沙漠植物,地上也残留有大量动物痕迹。
他们所走的方向则远离这些,往沙漠中心而去。
“我们不去麦鲁夫吗?”
她抬头问伊萨。
“我们穿过一小片沙漠后沿另一条水路回赤江附近的绿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