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之后顾青烟和妙善两人算是有了初步的认识，只是至那晚之后，妙善好些日子没再去乱葬岗，只在寺庙里抄经念佛，一如最开始只有他们师徒三人的生活那般，偶尔心里是会想着顾青烟会不会突然有一天就不会再来了。

妙善对于顾青烟那晚的骇人听闻的话是难以置信，总觉得顾青烟将死者的白骨拿出来折腾，是死者的大不敬，只是世上之事大多不能顺人心意，想来他多说也无甚益，只当想着顾青烟一时觉着新奇，过了这段时间便也就不会再来了，他能做的就是替那些往生者念佛超度，一如之前他做的那样。

只是，多日后的一天当他再次来到后山时，看到眼前陌生的一切，才发现似乎有些东西已经完全超出他了的想象，顾青烟不仅没有离开，还在后山一处隐秘的角落搭起了一个简易的棚子，里面是放了她的不少东西，看样子她似乎还要更长久的在这个地方呆下去，放眼望去不远处的附近放小坡处多出来好些突兀的小土丘，挨个看过去竟然也有将近十二十个，每个土丘的前面都用一块简陋的木板立在那里，妙善心里是明白了什么，那应该是顾青烟立的新坟冢吧，是比寻常的新坟是小了许多，待他走近后却看到木板上面还写了字，字迹飘逸俊秀自有一股风流气质。

“寒一、寒二、寒三。。。寒十、寒十一、寒十二。。。”妙善挨个看过去，好奇的边走边看，最后是慢慢跟着木板上的字念出声来，整整十八个新坟，妙善心中是震撼不已，转头看着那个还在土坑里忙碌的，不停往外刨土的白色身影，这个女孩到底是想做什么？她的行为怎么让人看不懂呢？妙善没想到顾青烟不仅埋了那些白骨还给他们立碑。

“哎。小和尚。。妙。。善小师傅，你来啦？”顾青烟在那头正准备埋头整理人骨，听见这边动静转头看过来，看到那有些熟悉的衣着愣了一下，而后是笑容明媚连连挥手跟妙善打招呼，就像是认识许久的老朋友丝毫没有一点生疏见外。

“这些是。。。。”妙善心中讶然，那晚灯火漆黑一团，是没想到顾青烟竟还能认得自己，看着她的笑脸心里是有些不知所措，转而手指着那些新坟疑惑的问道。

“哦。。。那些都是我埋的。。。。”顾青烟伸着脖子看了一眼妙善所指的新坟，然后很是随意的回答了一句，随即又低头开始在土坑里忙碌起来。

“他们。。。都姓寒？”妙善朝着顾青烟方向走过来，好奇的又开口问道，却发现她半个身子在土坑里，现在手里正拿着一根有些发黄的腿骨，然后在那里对着比划着什么，走近后才发现坑里赫然也是一具白骨，只是这具白骨看起来规整了许多，是一个人的模样。

“啊？哦，不是，就是随意起的。。。。”顾青烟抬头看了一眼走到身旁的妙善，神情是愣了片刻，回过神来随口答了一句，然后又继续低头在那里比划着。

顾青烟此时的心中是有些慌乱的，那晚光线黑暗她没有看清这小和尚的样貌，今日看来这小和尚倒是生的挺不错，眉眼端正气质超然脱俗，一脸的和善，只是他的那一双清亮透彻眼睛，不知道为什么只一眼便让她觉得莫名的心虚。那双眼睛明明看不出任何情绪，却徒生出双悲天悯人气息，让人不敢轻易直视。

“随，随意起的？”妙善瞳孔是猛然睁大，声音也大了些，而后似乎意识到自己的失礼，有些抱歉的附身，然后尴尬的摸了摸自己光溜溜的脑袋。

“嗯。。。有什么问题吗？”顾青烟停下手中的动作，抬头再次看着妙善，看他满脸疑惑和不解的模样，蹙了蹙眉，她当初取这名字时，就真的是随意为之的，想着隔壁山下的寒山寺，就随意取来用着了，毕竟这也不是坏事，想来佛主该是不会责怪的吧。只是看着眼前的妙善，顾青烟现在想来好像是自己冒犯了。

“那后面的一连串的数字是名字？”妙善又继续问道。

“哦，那个是我懒得挨个给他们取名字了，坑里那么多，还讲究这些做什么？若是我埋一个就取一个名，那我岂不是得把脑袋霍霍成豆腐沫啊。。。”顾青烟随手一指身旁那处万人坑，想都没想说道，她可不想弄的那么复杂。而后又抬头再次看向妙善，只是这次她心中再没有了心虚，只是她怎么越看越觉得眼前这个小和尚有点傻的感觉呢？

“顾姑娘，怎的想着要给他们立碑呢？”妙善看着那双澄澈的眼睛温软的问道。

“虽然这些名字都不是很好听，但是在阎王生死簿上也算是有姓名了吧，至少可以去阎王殿报到，再不然也不至于孤坟野魂。。。漂泊无依无归处了。。总比在那万人坑里尸骨各种搅合在一起，不断的被人焚烧野兽啃咬的好。。。。”顾青烟眸光看向万人口，片刻后才幽幽的开口，声音也变得沉闷起来。

“。。。。”妙善听此心中是犹如一记惊雷炸响，一个小姑娘竟是如此有灵性，还能想到如此做到如此，看着不远处的那些小小的新坟，妙善沉默着心中若有所思，回头看来顾青烟她又开始忙碌了起来，她蹲在坑里不停查验那些白骨的位置，看是否都是摆放合理。

“虽然也不算是什么好的归处，但至少有了归所不是。。。”妙善那边正在愣神的时候，这边顾青烟又闷闷的继续说道。

“却是如此。。。”妙善声音缓缓响起，倒是从来没有人想到为这些白骨立碑取名，即便是他和师傅也不过是来将那些被抛尸荒野的尸体埋葬起来，让这些人尸骨少受些非人待遇，然后超度念经让他们的灵魂好早日脱离苦海，但是因为时间长远万人坑人骨太多，还不时不断有人将大量尸骨送到此处来，他们师徒三人也甚是无力，唯一能做的就是固定时间的念经超度，进自己的力量将他们入土为安，从未想过还可以为这些受苦的亡魂做些其他的事情，更没想过给这些逝去的孤魂取名立碑，看着这木牌虽然简陋但是旁人见着也不敢再随意踏践。妙善再次看向那个认真摆弄手中白骨的女孩身上，阳光透过树叶稀稀落落的的撒在她身上，有一瞬间他分明看见她的身上有什么东西，异常的闪耀明亮。

其实从一开始，不管顾青烟最后人骨拼成什么样子，最后她都会将那些人骨埋起来，当然也不是随便的敷衍了事，而是认认真真的挖坑埋坟立碑，这一套规则从她来乱葬岗便开始了，一直如此，看着自己手中的白骨，她总觉着应该为他们做些什么。

“终于好了。。。”顾青烟站起身来，拍拍手上的泥土，看着那个被自己拼接的还算完整的人骨，甚是满意的点点头，看了片刻还是又皱起了眉头，还是差了些啊，这些终究不是完整的人骨，被她拼拼捡捡的凑到一起，她还是觉得自己还是需要真人才行，而后是想到什么，随即嘴角又勾起来，毕竟，现在能这样也很不错了不是，然后拿起一旁的搞头，动作熟练的开始埋土填坑。

妙善看着顾青烟费力的挥动着手中搞头，额间开始慢慢浸出汗水，这是他才看见她手掌上是绑着绷带，已经灰扑扑的了，只是股青烟动作间上面是隐约可见殷红斑驳的血迹，或暗或红，妙善看着不远处的那些个新坟，也不知顾青烟埋了那么多的新坟，是费了多大力气。而她从一开始到现在都从没抱怨一句，或者露出任何的不悦或不耐烦的神色，这一切都是她发自内心自愿去做的。

“我帮你吧。。。”片刻后，妙善看着已经气喘吁吁的顾青烟开口说到，而后将搞头从顾青烟手中接了过来，也是动作熟练的往坑里填土。

“。。。。”顾青烟也没有扭捏，让到一旁歇息，看着那边妙善的动作甚是娴熟，原来他也不是第一次做这样的事情，想来万人坑旁边的那些新旧不一的孤坟，也许应该都是他和他的师傅一个个挖坑埋的吧，再细细想来，最开始她那拼的扭扭捏捏，第二日就不见得人骨，怕就是眼前这人给埋在附近那处了。

“谢谢你啊，妙善小师傅。。。”顾青烟站在一旁手中拿着不知何时从哪里拿来的糕点，边吃边乐呵呵的看着忙碌的妙善，看着慢慢没入泥土的尸骨，她似乎吃的甚是香甜。

妙善看了一眼眼前的顾青烟，还有她手中拿着的糕点，停下手中动作皱着眉看着她没有说话。

“你。。也要吃吗？”顾青烟问道，然后便要拿一个递给妙善。

“不用，你吃便是。。。”妙善见着递过来的糕点，脑门是一头的黑线，这只手刚才分明是拿过人骨的吧，她也一点不介意还站在这里吃东西，她似乎是已经养成这样的习惯，而后看着自己面前的白骨却是又摇了摇头，试问那个小姑娘会做这种事情，怕是世间能如此做的男子也没有几个。

终于妙善将最后一铲泥土倒在小土丘上，顺势在上面有搞头压了压，一个新的坟头便又出现在乱葬岗山上，顾青烟站起身，将一旁早已准备好的木板拿了过来，立在了新坟前面。

“好啦，你就是寒十九了啊。。。”顾青烟叉着腰甚是洋洋自得的说道，这个可是她拼出的第十九具还算完整的人骨。

“。。。。”妙善看着顾青烟，嘴角含着笑意，觉得眼前的人很是有趣和与众不同。

之后的日子里，无论刮风下雨，顾青烟依旧是风雨无阻的到乱葬岗来，乱葬岗也随着她无数次的到来慢慢的发生着巨大的改变，当然万人坑里那数不清的白骨还是依然数量庞大，即便是经过这些日子顾青烟不舍昼夜坚持不懈的整理，坑里的白骨也并没有太明显的减少，唯一不同的是顾青烟对人骨更甚熟念，拼骨的速度越来越快，万人坑周边多了大大小的数十百个新坟，黄土里皆是无名之人，无人知其生处更是无人管其去处，更有甚者或许是好几个人尸骨凑在一起，但他们却是都有了一个属于他们的新名字。

在不断跟顾青烟的接触中，妙善终于是知道原来顾青烟到此处来折腾这些白骨，并不是他所想的那般因为单纯好奇或者心思顽劣，所以来折腾冒犯这些人骨，她是为了更好的了解人体构造，以便于对人有更好的了解，好更准确的了解病症根由，然后对症下药。妙善是由衷的佩服她的胆识和魄力，对于自己心中最初对她的想法也是羞愧不已，原来自己也会犯这样的错误，想到师傅之前对她们一家人的评价，他对顾青烟的上乱葬岗更是多了一份理解，同时因为羞愧他想要尽可能的去帮助她。。

这些日子顾青烟明显精进了不少，有了妙善的帮助她是更专心投入人骨的拼接和细节的关注，她只需选了人骨，在妙善提前挖好的坑内拼好人骨，然后等妙善结束功课后便过来填土立碑，如此一来，是让顾青烟是轻松了不少，而且妙善总是会在离开的时候，将她弄得一团糟得物件整理整齐。他们一人拼骨一人挖坑，倒是配合异常得默契，妙善是看着顾青烟幸苦费劲将那些散乱的人骨拼接成人形的模样，坑里的人骨从最开始的良莠不齐，到最后泾渭分明，她是越来越娴熟和得心应手，心中对顾青烟甚是佩服。

两人虽然幸苦却也是乐在其中，而挖坑、埋骨，立碑，似乎也成了妙善和尚每日功课后的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他甚至经常在后山陪着顾青烟到大半夜，直到她整理好下山回去。

山间两人倒也相得益彰，一人盘膝而坐就地打坐，嘴里是喃喃有词，佛音穿过山间树林，缭绕在周围数十百个新旧不一的坟冢，和万人坑周围，倒是别样的风景，微风轻抚着他的道袍似乎也在为之动容，而顾青烟则在一旁依旧专心致志的摆弄她着面前的那些白骨，对妙善经文似乎是充耳不闻，完全是不受任何的影响。

其实，最开始的时候顾青烟是很不习惯的，只是后来听着那些经文是总觉得心境甚是平和，少些浮躁更能沉下心来全心投入，若是有人此时上乱葬岗，便会看见这样的风景，荒山野岭枯骨荒坟的地方，一名和尚正襟危坐，嘴里不停念诵着经文，似渡人佛陀超然脱世，但身旁不远处却有一名白衣女子，她似乎置若罔闻般，手里堂而皇之的摆弄着人骨，如噬血吃人的美女妖怪，这场景诡秘却又惊悚。两个人似乎是置身完全不同的世界，但却又透着一种异常的和谐，不同世界的边界在微风吹拂晃动中悄然融合在一起。

这日妙善收拾妥当后便又往后山去了，师弟灵玉看着消失在后山的身影眼里全是纠结和担忧，这些日子总也见不着师兄身影，日日也很晚方才回，他悄悄跟着师兄上山，便见着师兄正与一个女孩子相会，惊得他是立马就悄悄下山了，心中一直惶恐不安，难道师兄这些日子都是在跟那个女孩子相会，他到底该不该告诉师傅呢，灵玉心中是纠结不已，只是他不知道师兄妙善这些日的反常的行为是早已引起师傅虚空的注意。

“你看什么呢？”灵玉正在纠结冥思苦想的时候，一个声音在身后突然炸响，吓得他是突然跳转开。

来人正是妙善和灵玉的师傅，寒山寺的主持虚空，不过五十多岁的样子，长得一张大大的国字脸，一双吊梢眉，眉毛尾巴长长的往下弯曲，眼睛精亮有神，下巴上还有一戳长长的白胡子，整个人看着是慈眉善目的。

“师。。。师傅。。。”灵玉看着来人是下意识的低下头来，也不敢抬头正眼看眼前的老者，心中是心虚不已。

“灵玉，你师兄他是又去乱葬岗了。。。”虚空主持的苍老沉着的声音缓缓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