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杨州梦”,简称梦楼,这才是镐京真正的销金窟。
这里不是等闲有钱就能消费得起的场所,接待的非富即贵,格调打得很高。
一楼大厅,一片靡靡之音中,穿着轻薄的舞姬正妖娆地款摆着身体,极尽挑逗地冲客人抛着媚眼。烈焰红唇、妖娆妩媚、纸醉金迷,来这的男人都好这一口,全诞笑着,边打节拍,边咪着小酒。
楼上雅间里则是另一番景象,这里的客人都自认高人一等,端的是缓歌慢舞凝丝竹的高雅,衣冠楚楚之余还能附庸几句酸诗。当然酒酣耳热之后,他们也同一楼的男人们没多大区别,目的都是一致的。
郑允儿厌恶地闪躲着身旁男人不规矩的手,却不敢发作 。她是楼里的清倌人,卖艺不卖身。只进楼的时候,老鸨也言明了,来这里的客人多不是什么正人君子,青楼也是吃这口皮肉饭的,清倌人有时候也可能被客人骚扰,但请一定多忍耐一下,只要客人不十分过分,还是不要轻易得罪的好。
轻蹙峨眉,允儿思忖这算不算已经很过分了,这个老男人的手搭在她的纤腰上,正慢慢地向上游移着。
“来,宗大人,我敬您一杯,恭贺您升任工部侍郎。”
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眼含精光的男子站起身来,笑眯眯给宗大人敬酒,允儿得以解脱,马上如鱼般轻快旋身,出了宗大人怀抱。宗大人有些遗憾地咂了咂嘴,才堆上一脸的假笑敷衍道:“哎呀,专诸大人太客气了,来来来,我们同饮。”
专诸绪仰头,将酒一饮而尽,引得满堂喝彩。
宗大人则浅尝辄止,他还惦记着之后的销魂夜,喝得太过就不知趣味了不是。
户部的小陈大人是个人精,赶紧拿了酒壶,先替宗大人满上,再谦虚地给专诸绪满上,他满脸含笑,目光闪闪:“专诸大人最近为了西隆兵械的事儿辛苦了,真是劳苦功高!来来来,我等同敬专诸大人一杯如何?”
专诸绪连称不敢,又豪气地一饮而尽。他知道,今日这宴,是有心人授意来拉拢他的,好让他不要深究之前副监正随意改换兵器配方 的事儿。否则,以这些大人的眼高于顶,向来是看不起匠作监的,如何会请他喝花酒。正好,他亦没有接到下一步该如何行事的指示,来听听朝中动向倒是可行。
小陈大人又殷勤替他续上酒,用不太小的声音自言自语:“陛下春秋鼎盛,如何这次就病了许久?”
室内霎时就安静了下来,落针可闻。
宗大人大惊失色,往昔小陈大人八面玲珑,今日怎就傻了,说起如此敏感的话题。
“呵呵呵,今日就是请各位同僚聚聚,只谈风月,不谈国事,呵呵,不谈国事!”
小陈大人却不领他情,继续皮笑肉不笑地说道:“谁不知道,宗大人是文大人的亲信,也不知道陛下身体到底如何了?”
宗大人脸上的五官都聚到了一处,欲要发作,随即又自己舒展开来,也皮笑肉不笑地说:“小陈大人说笑了,我这小小的五品官,哪里知道宫里的情况,呵呵呵。”
说罢,宗大人还是没忍住,不轻不重地刺了小陈大人一句:“要说远近亲疏,小陈大人比在下强多了,毕竟……呵呵,毕竟您跟天家是有亲的。”
文家女世代进宫为妃,成了铁打的后族,这一情况在承光朝被打破。承光帝立后选妃之时,文家并没有适龄的嫡女,承光帝不知出于什么心理,扶持了新的后族。这个新的后族就是镐京陈家,京都里土生土长的世家。陈家本就是世家,再历承光朝盛宠不衰的陈皇贵妃,到昌平朝风光无两的圣孝皇后,足矣将陈家拱入一流门阀。当人们以为姬家皇族要彻底舍弃文家时,乾泰帝又出人意表地重立文家女为后,陈家精心培养的贵女甚至不曾有资格进入后宫。
宗大人这句“与天家有亲”,其实是暗讽陈家乃昨日黄花,有何嘚瑟的。
小陈大人不以为忤,依旧言笑晏晏:“诶,说的是圣体究竟如何,扯那些作甚?父继子承,古来如此,相信陛下也不会忌讳这个事实的。何况现下陛下春秋鼎盛,一向圣体康健,如何这一病不起,竟久不能视朝,这……”
当下,好几位大人都有些坐不住了。小陈大人今日莫非疯魔了,非要谈这样的话题?前些时候,有些老臣质疑陛下病得蹊跷,被文皇后满面寒霜地杀的杀,贬的贬,好不容易消停了,这位怎地又跳出来了,莫非真的仗着前朝后族身份?不能吧,人走茶凉,陛下都生死不知,如今是文后当家,他不清楚吗,惹恼了文后,他能有什么好果子吃的?
专诸绪将精明的眼神掩藏,冷眼看着,默默寻思:小陈大人的祖父是户部尚书,官阶其实和国舅文秀杰相同。讽刺的是,一个是前朝国舅,一个是当今国舅,陈尚书为人就低调了许多,低调到大家几乎忘了,他的妹妹就是前朝风光无两的正宫皇后——圣孝皇后。这样懂得韬光养晦之人养出的儿子,今日如此高调地说这番话,怕是意思不简单吧!
允儿其实没有离开,她隐在屏风后面,继续看着这些人的嘴脸。
梅姐姐说了,最近京城形势复杂,要她们尽力多收集点儿情报,今日这是个好机会。
专诸大人是匠家家主,她知道,方才,大人也是看在九家一脉的情面上替她解围吧。
允儿再次偷偷望去的时候,不防与那清润如玉的小程大人眼光碰个正着,他冲她轻轻一笑,看看宗大人那边,又冲她摇头,才背过身去。
允儿一愣,他这是示意她离开吗,他也在替她解围?
冯古道大人似乎很有几分醉意了,他歪歪扭扭地起身,笑眯眯地说:‘“哎呀,各位大人哪,我最近可听到了一个有趣的消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