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对难得一见的红翡作品,龙凤方牌,来自雕刻师宋时书!”
随着主持人的声音,两块牌子被放到白色绒布上展示。
两个翡翠雕刻件,左边龙牌,右边凤牌,龙牌龙首高昂,鳞片灵动,尾巴半藏在云层,露出尖尖一点,爪子雄浑有力,右边凤牌,羽毛层叠鲜亮,凤翎灵动,长长尾羽拂过牡丹,温柔缱绻,因为作品切换镜头展示,光影角度产生微妙变化,牌子里的龙和凤好像动了起来,龙在游,有云团舒展为伴,凤在舞,有牡丹国色相陪……
两块牌子都是传统方牌形状,上略窄,下略宽,形状优美,单看看不出是一对,放到一起看其图案,就会发现,龙头凤首方向相对,甚至连身体形状布局都是对衬的,当它们游动飞舞起来,视觉效果更为玄妙,像是在彼此奔赴,带着期待和想念,它们想要相聚!
怎样的画面!
见证到这一刻,人们齐齐失声,崔氏拍卖行的人到底会不会拍照,照片完全没有展示出作品的美,它们的灵动,舒展,它们身上散发出的润润宝光,为什么都没有拍出来!
好的珠宝,永远是实物比照片更美。
主持人很满意现场效果,等了片刻,待大家被震撼的安静过去,才继续往下介绍——
“高81mm,宽50到60mm,厚10mm,一刀切的料子,很漂亮的鸡冠红,表面油润光滑,翡翠的正浓阳均,”他一边说一边数手指头,“正,颜色纯正,没有杂色;浓,颜色浓艳,但又不会沉暗,浓度刚刚好;阳,颜色鲜亮,谁跟它比都会矮一头;均,颜色均匀,不见花杂——这两块牌子都做到了!”
“它虽然是红翡,但它能做到有种有水,它不透,它‘只是’起了莹光!它也不需要透,太透了反而会看不清它们的美!另外大家听——”
主持人拿起两块牌子,让它们空中相撞,清脆悦耳的撞击声传来,那是专属于上等翡翠才能出来的声音!
然而这还不是所有,还有雕工!
主持人仍然介绍其他作品一样,拿了放大镜,放大牌子的细节。
一些人想象中的粗糙感完全没有,放大镜甚至更放大了雕工的美,每一个线条都是那么干脆利落,流畅柔美,尤其是其中的透雕镂空工艺——
上面主持人在介绍,下面参拍人也在小声讨论。
“这龙的鳞片和凤的翎羽都雕得很出彩啊……”
“的确很不错,前者饱满圆润,威严凛凛,后者层叠明艳,却不失灵气,立体感十足,光线变化暗合龙游凤舞,这样的货,我以前真没见过。”
“你们看龙爪下,凤尾处,雕刻师都做了镂空处理,我猜这些地方原石上一定有瑕疵,换一般人可能就留了,天然翡翠有瑕再正常不过……雕刻师很任性,也很舍得啊,直接给挖掉做巧雕了。”
“这两处镂空真挺巧思,你看是不是和牌子布局一样,刚好对称?”
“镂空雕的精致好看不说,掏空部分也做的很微妙,你看大小,是不是能刚好装下小颗的香珠?牌随人香,这对龙凤不但有形有美有动感,还能赋予香气,充分调动五感,让人仿佛置身在意境当中,随龙游陪凤舞,御风而行,花香为伴……朋友们我忍不住了,我想得到它!”
“嘶,你们不说镂空雕刻,我还没太注意,刚好放大镜到这块了,你们仔细看看,这精细程度,是不是失传的绣花针工艺?”
主持人乐于见到这种场面,还以为之前黄钻掀起小高.潮后,场子得冷一会儿,没想到还能这么热,当然要趁热打铁,场子热了,对后续拍品有好外不说,对他的主持也很有好处!
微笑着等大家讨论一阵后,主持人扬声:“听说这位雕刻师今天也在现场,方不方便站起来,让大家认识一下?”
宋时书只能站起来,微笑朝四周欠身致意:“大家好,我是宋时书。”
主持人把人叫起来互动,肯定不能这样就算了,哇了一声:“没想到雕刻师这么年少有为,作品赏心悦目也就算了,人还长的这么拉仇恨!”
大家纷纷鼓掌,给予善意调侃的笑声。
“咳,正经点,”主持人严肃脸,“我要问一个刁难人的问题了,请问宋先生,龙凤牌雕工这么好,是不是做起来相当费时,不容易?”
宋时书:“还好,不难。”
主持人眨眨眼:“嗯?”
宋时书:“学个十年八年,应该能掌握一点?”
主持人:……
现场一片笑声。
“朋友你这话有带货嫌疑啊,”主持人并没有觉得被噎,来宾会说话没事,就怕场子无趣带不起来,会说你就多说点,“让我猜猜,你是不是在吸引来宾们的注意,提醒他们价要看高点?”
宋时书微笑:“还是得看您的实力。”
拍卖会,是作品的来宾的结缘场,也是主持人的主场。
主持人立刻膨胀,拉了拉袖子,理了理领带,架式摆的那叫一个足:“那我可得厉害点——”
底下来宾们笑声一片。
“还是得看来宾们的厉害!”主持人手势请宋时书坐下,立刻开始激情拍卖,“龙凤寓意不用我说,龙凤呈祥,幸福绵长,顺风得利,飞黄腾达,送小朋友送新婚夫妻自留传家,都是上佳之选!红翡龙凤对牌,现在开始拍卖,起拍价我看看——唔,居然定的这么低,经理你认真的吗,不怕被老板骂?才五十万?我真的没看错吗,这可是一对方牌,不是单只哦!”
“八十万!”
“一百万!”
已经有人迫不及待喊价。
主持人也就不再多话,立即进入紧张刺激的拍卖竞价环节。
两百万,三百万,四百万……短短时间,竟然加到了八百万!
在场人里,方夫人是老粉,没人比她知道的更多,更清楚,她最喜欢小罐作品,就是太难买了,收藏都没几件,现在有机会,她不可能放过,当然要拍,谁加价她都跟,这对龙凤方牌,她真的很喜欢!
慈善晚宴拍了布袋佛的周太太更是志在必得,有些东西可能只是巧合,跟旺不旺运势无关,可她的的确确当时一眼看中了肚里藏金的布袋佛,也的确跟着有了好消息,她就是开心,高兴,就是觉得锦上添个花,而且这对龙凤牌也极对她的眼,就是想要,有什么问题?正好给还没出生的孩子,要是生个儿子,凤牌就留给以后的儿媳妇儿,要是生个女儿,龙牌就留给以后的女婿!
颜芷和颜尧尧姑侄反应也快,颜尧尧是第一个叫价的,她今天仍然戴着那块‘锦上添花’,是真的越来越喜欢,爱不释手,每天都要戴,老公也很喜欢,这次的龙凤方牌又是一对,明显就是给夫妻做的嘛!要说夫妻恩爱,可不就得她和她老公?必须要拿下啊!
颜芷也是本身就很喜欢翡翠,看到喜欢入眼的,怎么可能错过,跟着颜尧尧,举牌加价根本不用考虑。
颜尧尧睁大眼睛:“姑姑!你怎么还跟我抢!”
颜芷淡定挑眉:“所以你要不要让一让长辈,以示孝心?”
颜尧尧立刻坐正,看都不看姑姑了:“才不要!”
拍卖会现场,不懂的人,只觉得龙凤对牌好看,看着舒服,颜色也讨喜,润润的,亮亮的,美美的,懂行的人看到的更多,比如这对方牌里蕴藏的感情和祝福。
作品不会说话,但雕刻师会用温柔细腻的笔触线条,富有创意的意境布局,精湛的技术体现,赋予作品本身难得一见的气质。
得要多温柔,多耐心,多投入,才能做出这种满满的祝福感?这两块牌子,是被人挚爱,疼惜下诞生的作品,而拥有它们的人,一定也是被温柔呵护,被世间疼爱和祝福的人。
这样的作品,为什么不争取?
有些来宾甚至没来得及喊价,就被一声声声浪压了下去。
现场中后排的小孩直接站起来,都要急哭了,紧紧拽着崔烨衣角,遥遥指着展台上的翡翠对牌,艰难的发出声音:“要……”
这是崔烨第一次听到儿子的声音,很低,很哑,甚至有点怪,像是忘记了怎么说话,小孩又难过又着急,很想催他,又怕被讨厌被拒绝,大大眼睛里蓄满了泪,连摇他衣角的动作都小心翼翼,不敢大了。
崔烨眼底温热,心疼的不行。
他的儿子,不说理应成为纨绔富二代,张扬跋扈,天不怕地不怕,可也应该有底气,敢问他要任何东西。
他不是没想给过,儿子接回来,他恨不得把一切捧到他的面前,各种房产股份,珠宝豪车,古玩艺术品,可儿子都不要,他似乎对整个世界都不感兴趣,到了现在,也只是想要一块翡翠牌子而已。
不可以吗?
当然可以!
这么多年的成长缺失,这么多年的愧疚遗憾,他没有办法弥补,还不能舍点身家,给儿子买个翡翠了?
“一千五百万。”
崔烨举了叫价牌。
这是崔氏拍卖行,在场人几乎都知道,他是拍卖行老板,可就算他是老板,进了这个厅,坐了这个位置,拿了牌,喊了价,就得和大家一样,规矩平起平坐,抢拍品,价高者得。
你喜欢?不好意思,好东西谁都喜欢,我也有必须要拍的理由,大家各凭本事,不存在相让。
“一千八百万。”
比如关格。宝贝的作品,有什么理由不拥有?连宝贝本人他都想……
龙凤对牌叫价持续走高。
大家参与热情很高,非常多的人参与叫价,就见场上叫价牌比赛似的,举的此起彼伏,如浪潮涌动,让人眼花缭乱,主持人都快看不过来了,不得不连连扶眼镜,生怕看错了。
这是真的人人想要,举牌叫价,是内心真的紧迫,生怕东西被别人抢走,不是托。
肖飞文捏紧了沙发边靠,眼瞳震颤。
怎么会……怎么可能呢?
不过是一对小小的龙凤方牌,红翡难遇,可市面上又不是见不到,这种小尺寸,寻常就能见到的普通龙凤雕刻图样,怎么可能引来这么多人争抢!
这可是崔氏拍卖行,b市最高雅最彰显身份财力的地方, 人们一向矜持优雅,表现的很克制,什么时候热闹成这个样子?
凭什么……那个乡巴佬凭什么!
安静许久的手机,突然嗡嗡震动,宋时书滑开,萌萌的新消息争先恐后的跳了出来,因为条数太多,差点卡住。
——我靠靠靠,小罐你有点天赋异禀在身上的,你要红了!
——b市开门红!
——给我听好了,不许再走神,给我笑起来,志得意满耀武扬威的那种笑!
——我们小罐就该这么霸气!
——呜呜呜学雕刻这么多年,小时候连玩的时间都没有,除了看病就是拿着刻刀,那嫩嫩嫩的小手指,三天两头受伤,怕老爷子担心自己偷偷练,还不许我告状,非让我说我拉你出去打架你才受的伤,叫老爷子揍我一顿……
——自己当个小药罐子,见天吃药也就算了,我十年加起来用的创可贴都不如你一个月用的多!
——我的小罐终于熬出来了!嚎啕大哭.jpg
宋时书:……
是亲发小没错了,回忆往昔说点感动话都要带吐槽。
他打眼看了看四周——看来楼萌萌还有其他眼线在这个拍卖场,生怕他报喜不报忧,受了委屈也不说实话。
他本人其实也有些错愕,没想到效果这么好……
只是偶然得到了这么一个机会,又撞到了一件事,做出了自己的选择。他放不下那个萍水相逢的小孩,希望能尽一点微薄之力,拼一个可能帮到小孩的,很小很小的机会。
他认出了小孩布包里的翡翠碎片,是红翡,工艺很老,哪怕惊鸿一瞥,他也能认得出,那是爷爷的作品。
和今天他雕刻的一样,是一对龙凤方牌,小孩布包里的碎片很少,他看得出来,只是龙牌,不熟悉的人可能不懂,但他略多一眼就能确定,这牌子,原本必是一对。
爷爷的雕工他最熟悉,就像每个人写出来的字不一样,每个雕刻师的走笔线条,也是不一样的,看起来可能是同一个字,同一个图案,熟悉的人就是能认得出。
再仔细回想,好像爷爷雕刻这对牌子时,他好像就在爷爷身边,那时是几岁来着,九岁还是十岁?好像就是崔家这小孩这么大的时候……
他小时候运气实在有些不好,刚出生,父母就去世了,爷爷很喜欢小孩子,但自己没养过,加上儿子儿媳的突然离世,受了很大打击,起初都不懂怎么好好照顾他,他一出生身体就不太好,加上父母双亡,无法得到悉心照顾的那小半个月,更为雪上加霜,前几年几乎一直要住院治疗,消耗金钱还是小事,更消耗人的精气神,那几年可谓人仰马翻。
那时他人小,不懂事,只知道难受,爷爷放不开手,不放心别人照顾,万事亲自来,他的病有点严重,医疗费简直是天文数字,爷爷前几年还有积蓄,后来就不够了,必须接活。
爷爷从不是惫懒的人,爷爷热爱雕刻,一有时间就会拿刻刀,没时间,也会时不时翻出料子来摸一摸,等他大点,懂事点,算能撒开点手,有时间接活,可即便如此,爷爷仍然不放心他,不怎么敢接大件,沉下心去没日没夜的雕,只接些小活,保证能挣些小钱,又有时间照顾他。
后来爷爷自己说起当年的事,都总是会笑,说这话说出去别人都不会信,他们做翡翠这一行的,竟然连吃饭钱都要拿不出来了……
宋时书记得很清楚,他的身体情况总是反复,四五岁后,好了一阵,十岁左右,又突然不太好,去医院也是有什么症状治什么病,总体来说,就是生下来弱,又没有得到悉心照顾,免疫力的建立比普通小孩难,各项指标都不太好,很容易生病,照顾上一不小心,就很可能得什么大病,但只要认真照顾,时时注意,小孩子总是肯长的,慢慢补养,有望能长到和普通人差不多。
也就是在那个时候,爷爷托了很多熟人朋友,寻到了一个老中医,给他开了一堆苦苦的药,药很贵,还半年一年的要换药方,那几年自己很辛苦,爷爷更辛苦,是很惨很惨的一段时光。
那时翡翠溢价不像现在这么高,他们看病过日子都需要钱,有人就劝爷爷,说小件货卖不上价,不如接几单大活儿,可以雕的不那么精细,对付对付能交货就行,反正外行人看不出来,爷爷却摇了头,说这种事不能干,外行人看不出来,自己心里是明白的。
每一单活,不管客户是谁,有没有背景,出钱多少,脾气如何,好不好沟通,爷爷都认认真真去做,说要对的起自己的良心。
当年龙凤对牌的买主是谁,宋时书早忘记了,只隐隐记得,客户有些年纪,说想订个物件传家,送给晚辈,看了爷爷推荐的图样,选了龙凤对牌。
送给晚辈的东西,要打磨的更细致,更温润,爷爷的动作一如既往,节奏却慢了许多,每一步都更稳,更细,检查好几遍,每一次落笔勾线,都是对作品的认真,对客户的负责,也是……给他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