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边的这两年多,沈烈无数次想过家里的一双弟妹会怎样。
他想过小安和阿宁会很艰难;想过没有他在家里,三叔三婶在最初的心虚过后就会变回本性,小安和阿宁平日里必定要看着三叔眼色、听着三婶的刻薄话过活;想过他们可能吃不饱,可能穿不暖,想过很多很多……只唯独没有想过三叔三婶会在以为他战死后就直接把小安和阿宁扫地出门。
心里心疼、忧心和愤怒翻腾,搅成了一团,找不到一个宣泄的口子。
这样大的雪,那间破草屋怎么能住人?
夏日山里有没有虫蛇,雪再大一些,山里的野兽没有食物找出来觅食又怎么办?
分家已经半年了,小安和阿宁现在得苦成什么样子?
有冬衣吗?有冬被吗?
三叔三婶能做出把才九岁的侄儿侄女扫地出门的事,沈烈能指望他们给分出足够生活保障的东西吗?
一个又一个念头接连涌出,沈烈眼前甚至已经能看到自己年幼的弟弟妹妹面黄肌瘦,衣衫单薄褴褛、瑟瑟缩在草屋里的样子,想到两个由他艰难带大的弟弟妹妹这两年多来不知受了多少苦,他鼻间有一瞬酸涩。
翻涌的情绪愈烈,奔跑的速度也变得愈快,雪地里落下一大串脚印向着山里延伸而入。
他迫切想要看到弟弟妹妹,想知道他们现在怎么样了,想让他们知道他回来了,活着回来了。
原本要翻越的三座山因为孩子们每天好几趟的来回跑动路被踩得很实,一点杂草灌木也无,哪怕被厚雪覆盖也一眼可知哪里是山路。
沈烈太急,又或是进了从小长大的地方,以致于忽略了这一点往常绝不会忽略的细节。
翻过最后一道山梁,从小径中转出,他急切的抬眼望向半山腰的草屋。
这一望就愣在了当场,夯土筑成的高院墙,从他站的角度隐约还能看到三间草屋的顶?其中一间有炊烟正袅袅升起。
山是他们家的山没错,这房子却已经全然变了模样。
沈烈只怔了一瞬,就大步往半山腰那座陌生之极的小院行去,只是因为这破草房变簇新的夯土院子实在蹊跷,脚步不由得就放得轻了。
旁人上到小院五六十步的路程,他身高腿长,二三十步也就到了,上到山腰处他们家原先生活过挺长一段时间的平台,那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更甚了。
地形还是那个地形,但一眼看过去多了好些东西,哪怕堆着雪也能瞧得分明,多了占地不算小的院子,山泉支了竹管引水,多了几个搭得很用心缮了厚草帘的鸡鸭棚?还有一条扫开了雪露出铺平了石块的路。
这些都只是一眼带过,他的目光透过半开的院门落在了院子里,院子里的雪明显清扫过,但第一眼吸引了他注意力的是门口堆的一个胖胖墩墩的略带几分憨态的雪人,石头做的眼睛和鼻子,枯枝做的手。
雪人旁边又是一条石头路,和外边那条用石块铺的不同,这条全是光滑的鹅卵石,甚至用颜色不同的石头拼出了花色来,再抬眼,唯一眼熟的是那间他儿时住过的草屋,不过屋子明显也修缮过。
草屋旁边还有一道院门,这是院里还有个后院?
说起来话长,于沈烈而言其实不过是几眼带过去的功夫,但就这么几眼,已经让他越看越疑惑,另半边院子是怎样光景因为门半关着看不到,他小心伸手就要去推院门,耳边却忽然听到院外一侧又密又急的脚步声冲着他来了。
才转过眼去,那几位主角已经高声叫着转过墙角气势汹汹扑奔了过来。
鹅!还是三只目测少说有十四五斤重的大公鹅!
这要是之前在林子里遇上,他就操家伙直接结果了加餐了,但这疑似是他自己家,这么干显然是不行的。
最好的法子,推开离鹅略远的靠右的院门一步冲进院里把院门合上!
沈烈是这样想的,也准备这么动的,但他抬手把那门才推开,脚也提了起来,抬眼就对上了打灶屋里出来的一个年轻女子,手里端着一钵热腾腾的食物,愕然又警惕的看着他。
沈烈那已经迈出一半的脚硬生生收了回来,落回院门之外。
风声骤近,冲在前边的鹅已经扑得近了,长脖子像杆标枪怼向他小腿,张开一张上下喙满布锯齿的嘴就要给他来上一口。
沈烈顾不得院里那年轻女子是什么反应了,一闪一避,眼疾手快一把捏住了大白鹅那攻击性最强的嘴,第二只也如法炮制。
沈家长房二霸莫名就被攥住了命运的脖颈,两脸懵逼,只能扑腾着翅膀甩动着脖子鹅鹅乱叫,因为挣扎侧对着陌生男人的一只圆圆鹅眼懵得不行。
已经冲到近前的三霸傻住!看到小伙伴被人一招制敌,它不大的鹅脑袋不懂得思考对方没有第三只手能腾出来钳制它了,只知道遇上对手了。
鹅生中头一回在进攻与不进攻间可耻的犹豫了一个瞬间。
就这么短短一个瞬间,灶屋里的沈安和沈宁跟在桑萝身后出来了,听到脚步声分心侧头看过来的沈烈,看到沈烈那张有些熟悉又好像有些不一样的脸愣住的沈安沈宁。
空气里静默了那么一瞬,沈安和沈宁的眼都瞪圆了,而后两小只几乎同时嗷一声就往院门外冲去了!
“大哥!”
“大哥!”
“大哥回来了!大哥还活着!”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前两声是激动和兴奋,后边就带上了哽咽,眼泪也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