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被打得最厉害的是身为男人的沈三。
好在旁边刚被李氏冲进去找过孩子的人大概猜到李氏怕是被人偷了孩子,难得的,有人怜悯,汉子们上去帮着拉了拉,那家一釜肉汤也吃了大半了,家里妇人听说李氏是被人偷了孩子,也拉住了男人,这才算完。
沈三挨了一通狠揍,正好不用再跟着李氏折腾,气极败坏的回窝棚去了。
放出来的话还格外凛然:“你疯你的,我回去照看着小银小铁,别丢了一个再丢两个。”
许叔垂在身侧的手紧了紧。
他定定站在墙角好一会儿,身侧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想到家里已经见了底的米袋,还没挖成的地道,城里越来越乱的局势和城楼上抬下越来越多的人,最终攥成了拳,转身离去。
阿郎也是泥菩萨,他们谁也渡不了。
……
李氏自看到那一锅肉汤后,整个人好像已经半疯了。
她也不惧打,就坐在那家窝棚前的地上,盯着那被打翻的在地的肉沫和汤汁,落泪,一点声儿都没有的落泪。
看得那家的妇人都慌了,过去扶她:“妹子,我们家是罗家集的屠户啊,这是我们自家先前留的没卖出去的一点猪肉,用盐抹了晒干,这才存到现在的,也是最后一小块了,饿得受不住了,切成沫添了一釜的水一家人吃点,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你们家要是丢了孩子,还是尽快去找吧。”
再迟些,怕是真的难说了。
看李氏整个人发软的坐在那儿,人都有点儿发抖,呼吸也不太对,看形容也知怕是饿得不轻,肉汤是分不了了,自家都不够活命,且想来这家人这会儿也见不得肉汤,那妇人端了一碗水让沈金给李氏灌下去。
李氏浑浑噩噩喝了水,道谢也不知,带着沈金又游魂一样的找甜丫去了。
祁阳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她无意识的走还没走过的道儿,渐走渐偏,倒离得城墙近了。
她哑着声,无意识的唤着甜丫,这一声声唤中,忽听得似有人唤了一声婶子。
李氏对外界的声音已经不多敏感了,何况那声音弱又沙哑,倒是沈金,听了个清楚,循声回望。
哪怕来人头发篷乱,沈金还是一下子就认出了,那是王美娘。
极其狼狈一步一蹒跚的王美娘,可很快他就注意不到王美娘了,因为他看到了王美娘怀里吃力抱着的人。
虽只是一个背影,他也认得出来,那就是他妹妹。
沈金脱口就唤出了口:“甜丫!”
李氏终于回过魂,陡然转身,也看到了王美娘怀里的人。
母子俩一前一后奔向王美娘,对上的却是王美娘满脸的泪和悲戚。
这样的王美娘和一直没动弹过的甜丫儿让刚冲到王美娘身前的李氏害怕了起来。
她伸手去接女儿,一边唤着甜丫儿,一边去看。
孩子一点反应也没有了。
李氏抖着手摸向了甜丫儿的脸,入手已经没了温热,探鼻息,又摸脖颈,她整个人软了下去,抱着甜丫儿坐到了地上,整个人伏在孩子身上,闷声哭,又嚎啕的哭。
沈金已经在傻在了当场。
李氏嚎啕哭出声,他才终于意识到什么,呜咽着哭了起来,蹲下去想触碰妹妹,又不敢,哭得像一只受伤的小兽,啊啊的悲鸣。
王美娘怔怔看着,无端想起,她怕是也离死不远了,到时有谁会为她哭呢。
李氏哭得肝肠都要断了,却知道这时最该问的是谁害死了她的甜丫,她仰起头急喘着气,这才终于能让自己止住哭声,说出话来,一双早就红肿得桃儿一样的眼盯着王美娘,问道:“是谁?”
沈金也抹着泪看向她。
王美娘张了张嘴,以极沙哑的声音道:“甜丫她爹。”
将原委大致说了,甜丫昨夜被沈三亲自送过去的事也说了,最后看了沈金一眼,说了最后一句话。
“你们小心。”
那样的爹已经算不得人了。
……
王美娘走了,没说要去哪儿。
李氏抱着甜丫不知坐了多久,城墙附近一处偏僻的所在多了一座坟茔,一座连坟包都不敢有的坟茔。
李氏和沈金只能死死记住这个位置,过了这一劫,过了这吃人的世道才敢把甜丫儿再好生安置了。
往回走的一路,李氏再没出过一声,只是沉默的一步步往她们暂居的县学方向去,直到离得县学近了,她才缓缓停下脚步,哑着声说:“你什么也不知道,我们没找到甜丫,也没见过王美娘,懂吗?”
神情是麻木的,甚至连眼神都没有焦距。
沈金的世界也已崩塌了,麻木的点头。
李氏终于看他,缓缓道:“你还不懂,你和小银小铁得活,就不能让他知道我们什么都知道了,一点端倪都不能露,知道吗?”
不露端倪,她才能结果了沈三。
李氏落泪。
是她太蠢,连枕边人成了恶鬼都没觉察,白白送了女儿性命。
她想到甜丫昨晚还在猫儿一样哼着喊饿,那样饿,她也不敢叫她多吃一块土饼,只叫她忍忍,只为了能活。
哪能料,最后没有断送在饥饿缺粮,却断送在了当爹的手上,甜丫那时很怕吧。
泪意又汹涌而下,她也不去抹,只任由它淌,牵上沈金继续向着自家窝棚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