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导记录,只是冰冷的文字,是医生视角中的客观陈述。
而颜烟那时最真实的感受,无解的焦虑,暴起的惊慌,以及高到极点的自厌自卑.......
统统,已在麻木的岁月中冷却。
那些感受变为浓雾与硝烟,只残留下零碎的火星,就算到西岛后重新被点燃,烧起的火也不及原先的一半旺。
文字,不如真实的聆听。
而晚来的聆听,不如那时那刻就察觉。
段司宇想,他错过了。
因为高傲,他已然错过颜烟最痛苦的时刻。
多少次,颜烟夜半发作惊恐,在外躲进洗手间独自忍受,他全都缺席。
颜烟离开的决定是否正确?
他不知道。
但他想不出更好的选择。
如果那时他察觉,也只会用“歪门邪道”去解决,而后加速情况的恶化,让颜烟走向比末路更可怕的境地。
因为他太傲,听不进任何劝告。
或是因第一句就承认了“嫉妒”,这最为严重的错误,再承认其它痛苦与阴暗时,颜烟反而愈发平静。
用当“救世主”来缓解自卑自厌,再或是不顾明日颓废地活,末路途中的桩桩件件,都比“嫉妒”程度轻,所以颜烟坦然承认。
段司宇听了会难受。
颜烟知道,索性语气轻松,“是我太要强,有意隐瞒,所以你才无法察觉。”
痛苦的人主动揽责任,倒过来安慰,还为他找借口。
做救世主,一痛苦发作就用捐助缓解,几乎存不下钱。
五万。
不过是默认卡单笔转账的限额,段司宇随手就能转。但这个数字,却是颜烟离开沪城时,全身上下所有的存款。
客观上,五万不算少,他被赶出家的第一年,除开设备,一整年的吃穿用度,也只敢花这么多。
可颜烟好几年的薪资与奖金,上百万,最后就只剩这么一点。
捐了多少次?痛苦有多少次?颜烟要怎么生活?段司宇无法想象。
心口抽搐地疼。
段司宇搂紧颜烟,“你住的地方,带我去看看。”
心疼的难忍与乞求。
颜烟一愣,赶紧解释:“我住的地方很好,房东重新装修过,交通也方便......”
声音渐低,而后静止。
段司宇能轻易查到住址。
颜烟意识到,就算拒绝,段司宇仍会自己去,最终独自承受愧疚。
“明天再去吧,”颜烟只好妥协,“去了也只能在楼下看,别进门打扰。”
“我知道。”
不用颜烟带路,段司宇确实知道住址,但那只是地图上的经纬照片,与亲眼所见完全不同。
这里,比他们在北城的第一个住处,还要破旧。
唯一的安慰是,得益于周围的绿化,房子虽旧,但只要打开窗,就能望见盎然的绿意生机。
两人在楼下转一圈,走过颜烟曾经通行的路,再回到酒店,不约而同沉默。
颜烟没敢再说“真的不旧”,因为段司宇面色沉静,似难以接受。
然而,段司宇想的倒不是房子,而是在思考,怎么才能让颜烟接受他的钱。
手术后,颜烟静养,没有多余的花销,也不找他要钱,若不是终于坦白,他真的以为对方还有存款。
若是别人,他随便转,根本不在乎。
但颜烟不是别人,是他清高的月光。
干脆以辛南雨的名义转钱,就说是民宿一半的利润。
但只一瞬,这想法就被否决。
因为这是灵光,是无法解决根源的偏方,而他已发过誓,不再使用任何歪门邪道解决颜烟的问题。
沉默良久。
段司宇深呼气,做好准备问:“现在,你账户里没有钱?”
颜烟垂眸,半晌才低声回应,“嗯,不过你不用......”
“我先借你,”段司宇及时说,“等你恢复好了,工作之后如果想还,可以到时再还给我。”
“......好。”
他们都心知肚明。
这只是个说辞。
恢复与工作遥遥无期,钱也不用还。
但颜烟没法拒绝,因为段司宇已经在找借口,只为照顾他的自尊心。
卡里陆续转入60万,相当于颜烟工作第二年的薪资与奖金,一个尚能接受的数字,不多不少。
回到北城,段司宇不动声色观察,看颜烟是否有消费。
答案是依旧没有。
颜烟的生活简单,除开吃喝睡及与他相处外出,每日就花一小时看看论坛平台,爬点代码随意改改,唯一的消费便只有话费。
对方不花钱,段司宇也不能逼迫,只能观察,私下去询问肖卓。
仍是那两个顽疾,病与高自尊。
身体状况能养好,而过高的自尊也已在改善,颜烟肯接受他的照顾,就是最好的证明。
可段司宇仍心焦,怕这改善过程持续太久,一年两年,他能接受,若五年十年,颜烟还是这样,他不能想象。
心焦时,运气便会犯冲,坏事扎着堆来。
解约一事,品牌方一直态度暧昧,拖延,叶思危吃几回闭门羹,正找关系解决,对方却忽然官宣段司宇是新的代言人。
官宣在晚上,热搜一下冲到顶,品牌方刻意为之,还有账号带节奏。
不到一小时,工作室这方没及时转发回应,风向便朝着负面发展,说段司宇“要价高,合作态度却差,既要又要,吃相难看”。
夜半炸雷,叶思危急得焦头烂额,先撤热搜压热度,联系宇亿梦,再直奔两人住处,顾不得人是否在休息。
“完了,真完了!”
一进门,叶思危就高吼,“我早说让你收敛脾气,你不听,现在真踢到铁板了。你这回要么认命服软,要么付高倍的违约金,和平解约是不可能了。”
“安静,”段司宇蹙眉提醒,“他刚睡着。”
“睡睡睡,这种时候还睡......”话到一半,叶思危被瞪得收了声,不再高声说话。
一扫热搜上的骂词,段司宇无所谓,“既然他们这么想要我代言,那我就不解约。”
“你不是说这工作泯灭灵感?让你精神受创?人家不走你就走?”叶思危小声阴阳怪气,不信段司宇会吃瘪服软。
“现在我不走了,就换他走。”段司宇语气轻巧。
“你有这么大能耐,让余越走?”叶思危不信,“你看宇总会不会帮你胡闹。”
“用不着宇亿梦帮,”段司宇说,“我要是把他踢走了,今后在我面前,你就收起你这套表演,不然我看了烦。”
“我表演什么?”
“浮夸,爱表现,狐假虎威,”段司宇一顿,提醒,“以后也少去跟宇亿梦告状,她嫌你烦。”
此插曲在这晚上过热搜,便悄无声息,再无人提。
叶思危不提,是不信段司宇能自己解决,而颜烟则是不知道此事,只以为合约已结束。
直到初秋,两人再次外出,出席品牌的秀场活动,颜烟才惊异后觉,段司宇根本没有解约。
出发前,颜烟很担忧,怕段司宇是为赔偿金才选择隐忍。
但出乎意料,这回工作人员的态度已大变,他们降落机场时,甚至有高管亲自来接。
出席的衣装也不由设计妆造挑,段司宇不仅自己搭,还挑了不同的几身做对比,给颜烟换上。
海滩,秀场和红毯最中意的户外场所。
这里的海岛不像西岛那样暖,夏日才刚结束,海浪与风呼啸,体感温度低。
颜烟被强行套了身大衣,坐在段司宇身旁,穿得多,又被牵着手,实在出格,立刻被人拍了照。
快门声此起彼伏。
大多数镜头只是在拍秀场的布置,并非在拍他,但颜烟仍不自在,不自觉贴近段司宇。